小舟搁浅在石岸。

在碎石滩上修筑了一条青石小径，两侧有围栏与四周分隔开来。

此时是正午，身处这小岛上却也不觉得炎热，反倒是四周不时吹来一阵阵凉风。

舟中人未曾离去，仍留在小舟上边。

瘦小的身躯安静地躺着，直到某一刻，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唔……”灵九朱喉咙里又是一阵呻吟。

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但无端地觉得浑身酸痛。

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船怎么停了？我们现在到哪儿了……”

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虽然刚睁开眼睛不知晓外边情况，但他也能感觉到现在这小舟应该没有漂泊在水中。

自己究竟失去了多久的意识，又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

他全然不知。

只能挥动着自己的两只小手，眉头一紧。

露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

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面颊上生疼，仿佛被人打过。

“我们早就到小岛上了，不过看你这副样子实在是没忍心叫醒你。”赤霞颇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依旧维持着将他搂在怀里的动作，“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看你似乎是中了什么幻术，但这怎么可能，你可是仙啊，除了与你一般的人之外，还有谁会让你中幻术！”

“便是如此了。”

灵九朱闭目轻叹。

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果然是有些疼，只是现在那疼痛过夜渐渐地消失了。

便没有继续去管它。

“真相暂且不论，此地确实是存在着仙人的痕迹，那水中有着什么东西，被我的力量给触发了。”

“所以你看见了什么？我感觉到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身体有些怪。”

“快扶我起来，我还能……”

灵九朱却没有继续回答。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直接一只手攥着赤霞的一撮长发。

未等用力多久，便听女子的一声尖叫。

“灵九朱！”

“啊——”

两声惨叫之后，瘦小的身躯被推到了小舟的最底下。

同时赤霞有些嗔怒地瞪了地上匍匐着的灵九朱一眼，不住地清理着自己的长发。

又有些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整理好红裙的褶皱。

灵九朱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子，还没有细看四周环境，刚要朝着赤霞走去，却听她又是一声尖叫。

“不许过来！”

“赤霞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灵九朱刚要伸出去的手在半道上僵着，进退两难，“我们可是几百年的交情了啊。”

“是几百年交情了，这几百年里你也从没让我省心过！”

赤霞嘲弄道。

眼看着灵九朱要继续靠近，便迅速后退了几丈。

“从现在开始七日之内，不允许碰我听见了没有！”

“赤霞你……”

灵九朱笑容终于渐渐地收敛起来。

发现赤霞如此说话，那语气不似开玩笑。

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是轻叹了一声，将视线朝着边上看去。

良久才皱着眉头，三两步走下了小舟。

“我们到了。”

他淡淡地说道。

眼角余光发现赤霞已经跟在他的身侧，但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心里稍稍有些失落。

“走吧，我感觉到那个人就在这岛上的某处。”

“那孩子已经死了，你现在寻到他又有什么用？”

“我会做出补救的。”灵九朱眼中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不惜一切代价，我都会让他满意。”

这样说着，赤霞也只好撇了撇嘴，没有继续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

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向前，这小岛虽然远远地看去不算很大，但真的踏足这里，却又发现有些难以捉摸方位。

而且放眼四周是一片细密的树林，反倒是看不清这小岛上究竟有着什么。

依稀记得在岛上一座庙宇。

就坐落于树林的深处。

尽管是身处树林，四周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杂乱，应该是时常有人打扫。

奇怪的是，两人走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竟是半个身影也没有见到。

“这岛上人其实不多。”赤霞四下张望了片刻后，轻声说道，“他们的欲望很强烈，只是有些古怪。”

“何来的古怪？”

“等你见到了自然知晓。”

赤霞冷哼一声。

似乎因为方才的事情，还在生着气。

灵九朱也没有继续追问，识相地埋头继续往前走。

等脚下的青石阶消失了，前方豁然开朗。

密林在某一处徒然断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空旷地带。

正前方是一片黑瓦白墙的小楼群落，屋檐上挂着红绸，檐角悬着铜铃，随着风起带动一阵清脆的响声。

最高的那座小楼前方立着一座牌坊，上边挂着块灰色石制匾额。

虽然上边的字极小，但还是看得清楚——白仙祠。

便是此处了。

空旷地界来来回回地走动几个穿着月白长袍的年轻人，一副道士打扮，却又与道士有些不同。

头上还带着高耸的长帽，粗看上去却有些喜感。

除了那些道士打扮的白袍身影，四下还零散地游荡着一些居民打扮的老人。

他们来回忙碌着，却是看不懂到底在忙些什么。

也不过是将一些看不出作用的器具搬来搬去而已。

在两人来到空旷地界的瞬间，便有人注意到了灵九朱他们，紧接着便是一声问询。

“两位看上去有些面生啊，不知来白仙祠有何要事？”

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朝着他们走来，不多时便已经站在了他们正前方。

如今细细看来，这年轻男子倒也颇为俊俏，也不知是为何，见到他的第一眼，灵九朱便有一种看不透对方的感觉，瞬间一位他与其余小镇居民不同，是一位修道者，或者其他身份的人，反正不应该是一个凡人。

但上下打量了片刻，却终是察觉到——不管怎么看，他的确只是一个凡人。

心里正这般想着，却又觉得对方哪里有些不对劲。

“云游大夫路过此地，听闻此处神异，便好奇来这白仙祠看看，只是不知你们在做些什么？”

灵九朱眉头微皱，小声问道。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忙碌的一众人身上。

那白袍年轻人闻言，不自觉地微微颔首，眼中的戒备之色也降下来了许多。

甚至看着灵九朱的模样，露出了些许笑容。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位大姐还是大夫，当真是了不起。”

“客气了。”赤霞闻言，反应过来对方在和她说话，当即接下话茬，“不过是一些微末本事，一些小疾小病还能医治，若是那老天当真要人性命，妾身可就无计可施了。”

“大姐这一路走了那么多地方，可是将外边的世界看了个遍吧。”

此言一出，这白袍年轻人也是露出一丝神往。

但赤霞却话锋一变。

“可别提了，这一路舟车劳顿，又有孩子需要照料……等寻回我那负心的郎君之后便打算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言语中颇有怨怼，又似纠结地看了身侧的灵九朱一眼，眼看着灵九朱要伸手拉着她，又悄然后退了几步，“这天大地大，哪里也没有自个儿的家住得舒服啊。”

“没想到大姐你竟……唉，若是大姐不嫌弃，待日后那些事情了了便回到我们这镇上，我们这儿虽然地方小，但是人热情啊，平时这街坊邻居能帮衬的也会帮衬，至于你那丈夫既然弃你而去，又何必徒增烦恼去寻他！”

那话中毫不掩饰愤怒的情绪。

原本眼里仅有的一些戒备，在这些言语中也彻底地烟消云散了。

又蹲下身子摸了摸灵九朱的肩膀，指着不远处忙碌的人们笑道。

“那些人都在准备祭祀，再过段日子便是我们镇上的灵神降了，到时候整个小镇会热闹很多。”

“比昨天晚上还要热闹吗？”

“比昨天晚上还要热闹！”

回答着稚嫩的问题，白袍年轻人的脸上笑容更甚。

又与赤霞微微欠身，庄重地半阖着眼睛。

“我乃这白仙祠的舍人，叫孙晔。”

舍人，便与道士同义，是很久以前便流传下来的称呼。

“原来是孙大哥，我姓……对了，快叫孙叔叔。”赤霞低下头，小声嘱咐。

“其实若两位不介意，可以唤我孙道长。”虽然白仙祠不是道观，唤人一声道长实在是有些不妥，但这位孙晔显然也有些许的虚荣心。

“……孙道长！”

迟疑了片刻后，灵九朱才算是唤了他一声，这一声让那孙晔乐得又揉捏了几下灵九朱的小脸。

虽然心里有些不喜，但灵九朱还是回应着他的对待脸上露出了笑容。

笑得很用力，也很劳神。

“这座岛好大呀孙道长，您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灵九朱睁着圆浑的双目，与蹲在面前的孙晔对峙着。

“我七岁被白仙选上，步入这白线岛……如今已有二十多年未曾离开了。”

说完，又有些惆怅地轻叹一声，视线已经落在了某个方向。

若是没记错的话，那里是小镇所在。

“为什么不出去呢？”

“孩子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懂的。”孙晔的脸上，那笑容已经变得有些僵硬了，只是又轻轻地触了触灵九朱的面颊，旋即起身，“我们这小镇能安稳地一直存在下去，也全都多亏了此地的白仙大人庇护，用我们这几个人的自由换小镇的安宁，又有何不可。”

“可是——”

“别看我现在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但日后等我修炼有成了，跟在白仙大人身边学了一身本事，自然是哪里都能去得。”

“修炼有成？”灵九朱歪着脑袋，有些不懂孙晔的意思。

“自然是修炼成仙！”孙晔颇为自傲地仰着头。

那发自内心的喜悦，根本做不得假。

灵九朱心念一动，张口便来。

“梦里不知岁，复醒三千年……”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看着面前的人毫无反应的样子，灵九朱的心里也稍稍有些失望。

真是可悲的男人。

灵九朱欲言又止，眼里已经多了几分悲戚，至于孙晔在这段时间里对他又做了什么，在听见孙晔所言后，却又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因为不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普通凡人啊。

待与赤霞又聊了片刻后，远处传来一道陌生的叫唤声，才有些意犹未尽地与两人告别。

只是临走之前，还特地与赤霞嘱咐。

“白仙祠很大，注意逛的时候千万莫要迷路了。”

“一些地方不允许白仙祠舍人以外的进去，还请大姐莫要闯进去了。”

“若是大姐不嫌弃，千万记得在我们小镇住下，那种男人不要也罢……”

……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那孙晔倒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这一路上想必也与四周的舍人都交代过了一遍，那些偶遇的道士打扮的白袍身影也只是与灵九朱两人颔首微笑，并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

除了几处重点标示了不得进入的地方外，事实上也没有什么麻烦。

两人很快便已经登上了诸多阁楼中的一座。

居高临下地看着远景。

在泛着金光的水面另一侧，正是平整的小镇。

水面上小舟摇曳，几乎要和天上的云化为一体，若是看得久了，竟也生出一丝困倦的感觉。

即将夕阳西下，正是要入睡的时候。

灵九朱蹲在地上，两手抓着木制围栏。

这围栏上也篆刻着看不懂的符文，不知其意。

“这白仙祠我所见不能进入之处，共有十五处。”他半阖着眼睛，淡淡地说道，“每一处都绝非善地，每一处都不应该是一个仙人会在的地方，而那个有缘人——就在其中一处。”

“别的暂且不论，你刚才说这里有仙人？”

“不错，有仙人……或者从前有仙人，我能感觉得到……”

赤霞的脸上略微有些凝重，眯着双目，两条手臂撑在围栏上。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却在这时，感觉到自己的裙角被人给拽住。

侧眼便见灵九朱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子，来到她身边。

“不许拉着我！”她板起一张脸。

“我只是想带你去那里。”灵九朱的脸上笑容不减，朝着她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却是没有松开，“方才确实是我不对，希望你不要再生气了，来日方长……”

“……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赤霞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下来。

但裙摆被拽得有些不适，便轻咳一声。

“你先把手松开！”

“你拉着我的手，我再把手松开。”灵九朱眼中笃定，两只手都未曾再有多余的动作。

只是赤霞心里又有些恼了，实在是被这么拽着，腰间实在是不舒服。

便挥手扫过灵九朱的小手。

有些微愠又有些无奈地笑道。

“我让你把手先松开——”

啪——

撕拉——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赤霞只觉得自己下身一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一道白影从阁楼之上飞出，夹杂着怒吼。

只是未曾掉到地面，在半空中仅仅显现了一息的时间，竟是凭空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