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仙祠很大。

充斥着庄严平和的气息，让人情不自禁地将身心都放松下来。

就算没有所谓白仙的流言，依然会是一处神圣之地。

深邃的回廊在白墙之间流转，四周青木遮盖住一大半墙上的壁画，但仍旧能看得明白这壁画上究竟画了什么。

有各种珍奇异兽，甚至还有些壁画上边有仙界的痕迹，让灵九朱心里诧异，越发觉得此处与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甚至还在其中一座看上去最大的殿宇中见到了塑金的人像，只是这人像因为年代久远还是 别的缘故，已经分辨不清相貌，唯独在这人像上感觉到冥冥之中的奇异因果。

也偏偏是这小镇虽然不大，但也富裕，承受得了这般闹腾，在这人像脚下放着足足十张供桌，上边摆着水果佳肴，正中用九个烧熟了的猪头围成一个圈，中间正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三寸短剑。

这短剑插在一根圆木上，剑尖没入其中。

锈迹之下可见些许暗色纹理，隐约透着光。

“是仙器……”灵九朱口中呢喃，倒是有些意外。

不禁将目光在这短剑上多留了几瞬。

在这里见到了一把仙器，虽然看上去只是普通物件，但仍然能感觉到其中隐忍的残留气息，这短剑曾经也应该是某个仙人的配件，只是如今也残破得落在人间，或许再过个百年千年便会彻底沦落为凡物，变成仅仅是一件锋利之物了。

他越发笃定这地方与仙有关。

只是这总共十五处禁止入内的地方实在是被重重把关，单是随便一处靠近不到几步，便会被守在不远处的几个舍人察觉。

说来也奇怪，若是放在其他地方，那些凡人应当不会察觉到自己才是。

此地的怪异也让灵九朱有些不舒服，就好像自己身上一切的伪装都消失了。

“该如何……”

口中正念念有词，将要离开这大殿，却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呼声。

便听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了，就在这里了。”一个穿着白袍蓝衫的年轻舍人从门中走入，对身后的方向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方才便见到那孩子来了这里，现在应该还没有走远。”

“多谢这位小哥。”轻柔的声音响起，随之便是一袭红裙的赤霞从门后徐徐走处，脸上的笑容颇为灿烂，“妾身这孩子实在是有些调皮，才不多会儿没注意到，就跑得没影了。”

她朝着年轻舍人的方向微微欠身行礼。

便见年轻舍人的脸瞬间泛起红晕，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那……那既然姑娘的孩子已经寻到，我这便走了……另外天色不早，还请姑娘带着孩子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吧，白仙岛不留外人过夜。”说完，却是有些匆忙地折身离开，还未过数息的时间，脚步声便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赤霞将头伸出门外张望了许久，半响后才将视线收回，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灵九朱的身上。

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

“灵大掌柜可想好了接下来又该如何？”

“此地诡异，就算是我也不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那十五处禁地的任何一处。”灵九朱有些无奈地摇头叹息，心里倒是有些庆幸，赤霞虽然看上去还在生气，但似乎也并没有更多责怪的意思，“既然此处不留外人过夜，我们又寻不到那有缘人在何处……”

“就这样算了？反正那小狐狸也不能拿你怎么办。”

“万万不可！”灵九朱皱眉，这是他最不愿去想的结果了，“现在还是先回去小镇上，有几个问题我还想请教一下那苏莹，或许她有办法让我能够见到她的丈夫。”

只是话音刚落，灵九朱却又想起了什么，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赤霞。

两人双目对视了片刻，终是赤霞率先笑出了声。

“你若是求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

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灵九朱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在她那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便两手作揖。

颇为诚恳地弯下腰。

“还请赤霞助我。”

“……你就这么不要面子？”赤霞一愣，但随即心里也恍然，轻叹一声，“我早该想到的，灵九朱你又何曾有过面子。”

“再不堪的事情都做过，区区面子又何足挂齿。”

灵九朱淡淡地说道，话语中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只是一双眼睛仍然盯着面前的人。

安静地等待着。

赤霞重新恢复了几分笑容，只是声音仍旧偏冷。

缓缓踱着步子，朝着灵九朱的方向走去。

却又径自穿过他的身侧，直接来到了那些供桌前，挥手间这供桌中央的短剑竟化作一道乌光，径自落入掌中，那短剑入手的刹那铁锈一点点剥落，随着淡蓝色流光没入其中，从短剑上传来一阵清脆的剑鸣，多了些许灵动。

赤霞脸上刚生出几分欣喜，却是手中剑柄上忽地生出一道裂痕，同时短剑的神异模样也迅速散去。

重新变作了普通模样。

而灵九朱看得分明，这短剑内已然没有了半点仙韵。

现在也不过是一件锋利的利器而已。

“当真是可惜了这件仙器。”她轻笑着，手一挥那短剑便回到了圆木之上。

“你这是做什么？”灵九朱眉头微皱，虽然短剑变成了一件凡物也不会被此处凡人察觉，但如此做法终归是有些不舒服，“毁了这短剑，就不怕这短剑的主人寻来？此处可是——”

“若这里当真还有仙人，刚才你船上施法的时候就已经要寻来了。”

赤霞显得很冷静，又若无其事地从供桌上取了枚水果塞进嘴里。

朝着灵九朱招了招手。

嘴里的话语也有些不清楚。

“前边带路，我们先把那个人找出来。”

“哦……”

灵九朱还想说些什么，只是见着她这般模样，又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心理暗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现在想想，赤霞也本就是这天性，能让她帮着自己做些事情已经很不容易了，又何必要求太多。

……

却说这殿宇里再次变得空旷，那把短剑上也没了当初的神异。

这剑柄也有了一道裂痕，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裂痕却变得越来越大。

在两人离开后不多时，便听一声脆响，短剑从剑柄处断裂。

一半径自落到了地上。

“何人！”一声厉喝之后，从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位穿着白袍蓝衫的舍人匆忙赶来这里。

他刚巧就在不远处，听见了这里的动静。

只是刚进入这殿宇，面色便是猛地浮现出怒意。

“何方宵小，还不速速现身！”他又眯着眼睛，大声喝道，“莫非你以为藏起来便万事大吉了不成，此处可是白仙祠！”

“难不成你还能躲得过白仙大人的眼睛！”

但不论他如何叫喊，四周也没有半点回应。

白袍舍人又等了一会儿，才终于将脸色阴沉下来，快步走上前去。

“该死……偏偏在这个时候！”

见着了这断剑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反倒是左右看了看，匆忙来到那供桌前将断剑收起。

又从怀里一摸。

竟又是一把差不多模样的短剑，再次插入了圆木之中。

与早先短剑一般模样，一样的锈迹，一样的气息。

……

越是深入白仙祠，见到的人也就越少。

四周某种冥冥之中的气息也越发浓郁。

似仙非仙，让人越发看不懂了。

原本还见到一些前来参拜的小镇居民，但到了更里面一些的时候，却也只能见到一些白袍蓝衫的舍人。

而那些舍人说的话也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让灵九朱两人赶紧离开这里。

但两人却似未曾听见这般警告一般，绕了一圈又再次朝里走。

终于走到了又一处空旷之地。

此间是一切阁楼殿宇消失之处，所有的建筑在这里都仿佛被横刀截断。

突兀地显现出一片圆形广场。

这广场以一整块青石铺就，没有丝毫衔接的痕迹。

上边烙印着各种玄妙的图案，单是看上一眼，便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就算是灵九朱也不慎着了道，见到的瞬间身形晃了几下，刚要朝着赤霞的怀里倒去，却又被她灵巧地躲开。

广场的正中耸立着一座巨大石门，可以看见有一条甬道从石门后边一直延伸到地底。

只是这石门两侧还被两个舍人把守。

“何人擅闯此地！”

灵九朱和赤霞出现在广场的瞬间，其实便已经被那两人发现了。

其中一人正大步朝着他们走来。

呵斥着。

“此地乃白仙祠禁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还不速速退去！”

“这位小哥也太生分了些，妾身只是想四处转转……”赤霞眼中带笑，莲步款款之间，负在身后的手徐徐抽出，朝着前方伸出，“看样子妾身也是迷路了，不知道这位小哥能不能帮个小忙，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带我四处逛逛。”

“废话少说，还不快——”那舍人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却是忽地面色一变，指着赤霞便大声疾呼，“是你！”

“小哥认得我？”赤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但这舍人却并没有多说，反倒是转身便朝着另一个看守之人叫喊。

“快去传令，是——”

正说着，却是一声清脆的响指传来。

赤霞将手放下，不论是远处还守着门的舍人，还是已经来到近前之人，尽皆眼中变得茫然。

应声倒下。

“你认得他们？”灵九朱心里有些疑惑。

“未曾见过他们……行了，快些走罢！”

赤霞催促着，率先朝着那巨大石门走去。

两人生怕迟则生变，便先后步入了那石门中，仅仅数息便没了身影。

正在他们消失后不多时，却是又有一道身影从楼宇间的小道走出。

站在了偌大广场中。

那人一身白袍蓝衫，赫然也是此地舍人。

他四下张望了许久，却是冷哼一声。

“跑的倒是快……”

……

石门之后的甬道不知通往哪里。

只是前方的气氛渐渐变得压抑了起来，原本庄严平和的气息不再。

四周墙壁烙印着不知名的符文。

应当不是仙界之物。

空气中反倒是夹杂着些许阴厉，让人心头难耐。

不禁生出一种掉头抛开的念头。

能让灵九朱生出这般念头，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事实便是如此。

过分紧张的氛围，也让两人之间的对话少了很多，直到最后两人都缄口不言。

狭窄的甬道中，唯有两人交错的脚步声，以及四周火把迸发的声音。

终于，又是赤霞率先开口。

“我听你讲的那几句话……什么梦里不知岁，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卷经书的经文。”

灵九朱心里原本压着的情绪，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打散了许多。

竟是难得变得轻松了起来。

也就顺着赤霞的话接着说道。

“这经文是仙界之物，若是被凡人所持——可以让凡人又机会修炼成仙。”

“原来如此。”赤霞闻言微微颔首，“不过此处怎的会有那种东西。”

“这里连仙器都存在过，有那几段经文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许当真如你所说——那仙人早就已经离开了吧。”

灵九朱轻笑着。

但心里却仍旧有一块石头放不下。

此地的仙人若是离开了，昨天夜里感觉到的又是谁的目光？

“我还是觉得这里的那些小道士有些问题。”灵九朱淡淡地说道，“我看不透他们，他们明明只是一些凡人而已，也未曾知晓仙人留下来的经文，更是不曾修炼成为修道者，却为何会给我一种看不透的感觉。”

“若是你灵九朱能看透那些凡人，我们又何必辛辛苦苦地做这些事情！”

闻言的赤霞却是不禁一个白眼。

颇为怨怼地冷笑一声。

“你灵九朱若是有这本事，还愁赚不到钱？”

“说的也是……”

灵九朱顿时有些焉了。

别的话语尚且可以反驳，唯独在这方面他确实是无力驳斥。

但那种异样的感觉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一时间他也不知又该如何开口。

……

“我们走错地方了。”

又继续向前了一段距离，灵九朱却是蓦地面色一变，停下了脚步。

他四下打量了片刻，面色变得阴沉起来。

这四周的气氛已经变得毫无庄重，甚至化作了魔窟一般。

阴厉之气肆虐，若是凡人再次，稍有不慎便变得疯癫。

而最关键的一点却是。

“此处因果有些混乱，但却未曾发现那陈郎的因果，更何况此地陌生——若是贸然前进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先行退走的好。”

“那还不快走！”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折身欲离开此处。

但话音刚落，两人的面色却是尽皆猛地一阵变幻，有些呆愣地盯着他们走来的路。

狭长的石阶向上延伸，但此刻从石阶尽处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仅如此，灵九朱还听见远远地有人在低声呢喃着什么。

竟是有人尾随在两人身后！

究竟是何人——

灵九朱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赤霞，心里稍安。

不论如何，若来的人是凡人，赤霞定然会有解决的办法。

“我倒要看看，是谁胆敢跟在我们身后。”

灵九朱心中暗下决心，便欲拉着赤霞的手一起走上去看看。

只是那只手再次被赤霞挡开，不禁有些无奈地苦笑一声。

“或许只是外面的人想要进来，也不像是跟着我们的样子。”赤霞跟在他身后，轻声道，“而且此地阴厉之气如此之重，当真有凡人会跟来此地？”

“看了便知晓了。”

两人没有丝毫掩饰，大步向前。

但朝着他们靠近的那脚步声却在过了数息之后停了下来。

一时间反倒是口中吟诵的声音变得高亢。

这一回，灵九朱总算是听清楚了那低语究竟在说些什么。

竟是那段经文！

此处并非无人知晓那段经文！

灵九朱心中念头一闪，整张脸便阴沉了下来。

他未曾料到自己竟是一时失策了，见到那孙晔只是凡人而已，便下意识地将此处的所有人都当做了凡人。

而随着那诵读经文之人的声音越发高亢，异变突生！

脚下的石阶竟开始抖动，从石阶下方的未知黑暗之处，吹起一阵阴风。

在那风中，灵九朱明显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快走！”他也顾不得赤霞过后会如何刁难，心中警兆突生，拉起对方的手腕便朝着出口狂奔。

但还未向前走几步，却是再次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身躯的感官似乎发生了变化，明明是回身往上走，却有一种朝着阶梯向下走的错觉。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一般。

“我说你走慢点——”赤霞抱怨着，脚步却未停。

“吼——”身后传来不知名之物的吼叫，以及巨物碰撞的声音。

并且迅速与两人靠近。

灵九朱心里焦急，另一只手中在虚空中不断勾勒出一道道淡蓝色符文。

同时口中也念念有词。

一直到那身后传来一阵热浪的瞬间，在灵九朱面前徒然淡蓝色符文化作一道光门。

“开！”

他一声厉喝。

便拽着赤霞一头栽入其中。

就在那一瞬间，灵九朱见到了。

不远的前方赫然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只是四周光线模糊，看不清面容。

对方整张脸没入袍子里。

唯有一双玉手捧着一本漆黑的书卷。

……

“……辩得真幻已成仙……”

一袭黑袍的身影将手中的黑色书卷合上。

挥手间，书卷竟散作无形，仿若未曾出现过。

袍子里的目光盯着前方甬道的黑暗，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有人想要坏了我们的好事。”

“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仙人，不过那又如何？”

“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就没人能奈何得了我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仙人又如何？你应该也知道的，能出现在这里的仙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不会有什么差池的，安心吧，我们是什么关系……”

临末，又是一阵笑声，月白长袍的身影徐徐朝着黑暗之中走去。

最终脚步声也消失于未知处。

……

#####更新时间：夜里6-11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