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蛇骨盘桓在水中，四周不时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澄澈的水面之下，猩红血迹四散开来。

附近的鱼虾避无可避，在触碰到那些血迹的瞬间，便翻着肚子浮了上来。

无一幸免。

这白蛇并非是仙，如今再也没有了生机，带着腐朽的气息渐渐消散。

而这湖中小岛——如今也已经被白蛇捶打成了五六块，散落在水中。

大多数地方都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实在是这白蛇的动静太大，不仅仅是这座小岛，四周的山峦也被它和灵九朱的动作搞得一团乱。

甚至远处山中明火还未熄灭。

就在这碎裂开来的小岛中，却有一处地方，仿佛被刻意地规避了一般。

完好无损地耸立着——那是一座三层阁楼。

乍一看的确是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现在四周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消失殆尽，仅剩下来的一座阁楼却终于让灵九朱寻到了目标。

他知道，这里就是他之前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拥有了完整因果之术后，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手中的因果联系的另外一段究竟在什么地方。

便在这三层小楼的地底！

“有病的是这整个小镇的生灵。”站在阁楼入口的时候，灵九朱像是似有所悟一般回身，眺望着远处的小镇，在他的目光中，整个天地再次恢复了运转，风继续吹着，云继续飘着，在风中弥漫的是鲜血夹杂着痛苦的味道。

在远处传来的是不知多少人的哀嚎。

房屋开始倾塌。

多少人连逃都来不及便被永远地压在残桓断壁之下。

“他们病在拜错了神仙，病在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但现在病好了。”

“你还真愿意为自己找借口！”赤霞却嗤之以鼻，对灵九朱的话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就不能坦诚一点，说一句‘啊，这一次是我失误了’会死不成？就算谪落凡间也没改掉你这一身的臭毛病！”

灵九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没有反驳，只是心里是如何想的，却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推开三层阁楼的大门，从一处石像背后寻到了通往地底的甬道。

这甬道很长，乍一看还有一半的积水。

但灵九朱只是一挥手，那积水竟分开一条道。

今日收获颇丰，也让灵九朱能够使用更多的法术。

便一前一后地步入甬道之中。

虽然前方是一片黑暗，但好在这黑暗并没有持续多久，转眼两人便来到了一座铁门前方。

推开门。

入眼是一间石砌的巨大房间。

房间正中立着一根木柱，上边依稀可以见到绑着一道身影，却被淡淡的黑色雾气笼罩。

灵九朱冷哼一声，那些雾气却是瞬间散去，露出其中的人影。

却是一个中年男子，双目微睁着，却已经有些神情呆滞。

发现前方灵九朱两人，才算是恢复了一些神采。

“我们又见面了。”灵九朱率先冲着那中年男子走了过去，言语中透着熟络，两人的确是已经见过一面，“外边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当初你我的约定我觉得可以换一下了，毕竟——你的女儿已经死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来是为了带你离开。”

言罢，却是手一挥，缠绕在中年男子身上的铁链便被尽数折断。

整个身躯瘫软地落到地上。

溅起一阵水花。

中年男子似乎还在哭泣。

这么多天以来受到的委屈，受到的苦难，似乎在这时候徒然爆发了出来。

“咳咳……多……多谢上仙……救……”沙哑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那双无神的眼睛拼命地想要睁大一些，抬头试图看清前面人的样子，却在最后惊讶地发现，单是这般高度，便已经和面前的人平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是……是孩子？”

“哼，莫非你自认为比我年长不成？”

灵九朱板起一张脸。

只是心里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面前不过是凡人，更何况也是他委托的对象。

“失……失礼了。”

中年男子颓然低下头。

他的呼吸越来越孱弱，显然是要撑不下去。

也不知在这里多少时日，又经历了多少折磨。

但灵九朱却并不打算让他就这样昏过去，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便问。

“让我们说回方才的问题，你的女儿已经死了……所以我觉得可以再满足你一个愿望，不知你现在想要什么？”

“外面……外面那妖……”

“已经被我击毙。”灵九朱淡淡地说道。

虽然很好奇为何这中年男子会知道外面蛇妖，甚至还能活下来的。

但或许这就是个人的气运。

得知这一消息，中年男子的脸上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又是咳嗽了几声。

喘着气道。

“我现在……现在只想回去……”

“是嘛，这倒是好办。”灵九朱心里也是大定，就将这句话当做是完成这次委托的方法了，笑着道，“我想你的妻子也会很乐意你回去的，别担心……那蛇妖已经不再了，若是当真想要孩子的话，大不了再生一个，不过到时候可千万要照顾好她。”

灵九朱的话还未说完，那中年男子便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可真是摔得不轻。

稍稍检查了一下对方身体，除了他体内一些阴厉之气之外，更是全身都是伤口。

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摔伤的，哪里是被折磨成这样的了。

……

再次回到小院的时候，只见苏莹面色惨白地瘫坐在地上。

神情有些呆滞。

四周的房屋全都毁了。

也就被灵九朱画着一个圈的小小角落幸免于难。

若是没有这个圈，或许她便要身死了。

当灵九朱拖着陈郎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的脸上明显看得见激动的表情。

便在灵九朱散去那法术的同时，迅速扑倒在昏厥过去的陈郎身边。

“陈郎！”她大叫着，眼中的泪水再也不能忍住，倾泻下来。

哭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远处已经走到小院门口的灵九朱两人。

重重地朝着两人磕头。

三叩九拜，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多谢两位上仙救命之恩！”她疾呼，“陈郎在那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不知晓，但多谢……多谢上仙……”

“不必再谢了。”灵九朱笑着摇头。

这一对夫妻也算是被偶然卷进来，差点便酿成了一家悲剧。

真要怪罪起来，实在是青山的错。

害得他们一家遭受了无妄之灾。

“日后好好活着，且安顿好自家便是。”

又朝着那唤作苏莹的女子摆了摆手，便已经消失在街道的尽处。

苏莹怅然地看着前方消失的两人，又低下头，伸手轻轻抚摸着陈郎的面颊。

“陈郎……”

……

小镇之外，白衣蓝衫的年轻人心有余悸地环抱着一棵大树。

一切正如他所见到的那般。

全毁了。

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甚至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白蛇，那与白蛇斗争的人，到底是谁？

他不清楚，他只想快些回到小镇上去，只是心里的恐惧仍旧让他寸步难行。

为什么走不了，为什么就是不听使唤。

但——还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他不清楚，所以只能继续抱着这棵树。

虽然在他身侧不远处，一棵更粗壮的古木已经被连根拔起。

但好点也让他的心里有了些许慰藉。

再过一段时间，若是还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便回去！

他是夜里偷偷离开小镇的，因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让他离开了那座待了多年的小岛。

正心里如此想着的时候，却听身后不知何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转身，却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朝他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里正放着一枚蓝色圆珠。

“孙晔，问你一个问题。”略显稚嫩的声音，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

只是在听见这道声音的同时，心里瞬间变得平和起来。

孙晔有些呆愣地点了点头。

“梦里不知岁，复醒三千年……你当真不知？”

“我……我不知……”似梦呓地摇头。

前方的模糊身影摇晃了几下，似乎随时都会消失。

“那……你现在知道了。”

留下一句话后，却是当真消散无踪。

回过神来的时候，孙晔的掌心不知何时，却是紧紧地攥着一枚蓝色圆珠。

在手里握着那圆珠的时候，便有一段晦涩的文字涌入记忆之中。

孙晔皱着眉，口中下意识地呢喃。

“……自将混元守丹谷，辩得真幻已成仙……”

……

顺着山道一直往下。

远处的小镇被两人抛在后边不知多少里。

虽然可以随时回到洞天之中，但灵九朱还是喜欢走在路上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几万年来从未有过这般经历。

那种发现新奇事物的感觉，可不是一两百年便能够平息得下去的。

“说起来，那个主祭到底是谁？”

赤霞有些百无聊赖地牵着灵九朱的手。

不情愿地被他拖着一路向前。

“神神秘秘的……怕是已经死了吧？”

“或许已经死了，刚才我还以为是那孙晔，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他。”灵九朱摇头，方才那么大动静，死伤无数，或许那位主祭便死于动乱也说不定，毕竟白蛇呼唤的时候，那主祭也没有出现，“管他呢，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我们的下一单生意，其他什么的都与我们无关了！”

“说到孙晔，灵九朱你倒是出手阔绰。”

白蛇已死，此处的确是已经与两人再无干系。

只是下一单生意是什么，灵九朱却有些犯难了。

因为似乎他们并没有下一单生意。

百草堂的名声基本算是传出去了，却也不曾有人寻来。

念及至此，灵九朱便有些气馁地长叹一声。

“啊——不管了，我们先去哪里的修道宗门里休息个一两百年，然后再等等吧——”

“你倒是去工作啊喂！”赤霞大叫，使劲地摇晃着他的脖颈，“一两钱也是钱，当初为了赚钱上山采药的劲都去哪里了！”

“好麻烦啊那种事情……我现在可是百草堂的主人，还用得着去医治那一两个凡人吗——啊！”

随着最后一个字变成惨叫，灵九朱终于是变成一个球，从山道上滚了下去。

仍旧站在高处的赤霞愤愤地收回了腿，又有些皱眉地看着灵九朱消失的方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灵九朱似乎——长大了一些？

但是不应该啊……

“你是逃不掉的！”她冷笑一声，跟了上去。

……

不论经历了多大的伤痛，不论眼下有多少的苦难。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心里这么想着，愤怒与悲伤便减轻了许多。

王家一家被灭门了，李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爱出风头的龚家这一次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个喜欢折腾的老头似乎也被淹死了。

想想这些，心里甚至有些高兴。

边上的锅烧熟了饭菜，发出一阵阵呜咽。

便盛了饭菜，端到了房间里。

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到躺在床上的人嘴边，轻声呢喃。

“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

床上的人目露惊恐之色。

似乎要说些什么，但嘴巴刚张开，便被一块红烧肉给塞满了。

“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要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啊。”

“唔——”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嘻嘻……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当然还是你教得好。”

正这般说着，却是手臂上一阵颤动，从衣袖破开的一条裂口中，缓缓游荡出一条狭长的影子。

没错，一切都和计划的没有任何差别。

白仙大人未曾死绝。

祭品也完好无损。

虽然祭品的容器有些坏掉了……

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床上的人身子动弹不得，可见那小腹还微微隆起。

“既然你不愿让我诞下祭品，亲手杀了我们的女儿，那我便让你……亲自体验一番这种滋味。”

“好生休息，切莫动了胎气，陈郎——”

床上的人挣扎着，却说不出话。

只能看着床边的人渐渐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外边是天光大亮，照映着她的面庞。

透过黑色的长袍，照映着她的脸。

她的手里，正捧着一本黑色的书卷，在她手臂上盘桓着一条白蛇，猩红的双目看着前方。

看着这座已经支离破碎的小镇。

“苏莹！”院落外边传来一道呼唤声，“你这婆娘也是不知道轻重，都这当口了，陈大人的病还没好吗？休要坏了这镇上的规矩，若是陈大人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快了快了，莫急——”

她叫道。

莲步款款，推开了小院的正门。

刚打开门，便见门前跪着一人。

起初只觉得眼熟，直到那人张口。

“你是——”

“白仙祠，孙晔。”

……

（妖灵幻夜仙舍·终）

#####提示：本书是一卷一个小故事，每个故事之间并没有太多联系，希望诸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