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我要了！”

说出这句话的却是两人。

不过是粗糙的水墨画摊位上，却是剑拔弩张地站着两人。

一个穿着墨色锦衣的年轻公子，以及一个红裙的艳丽女人。

年轻公子手里摇晃着折扇，仰着头一脸的不耐之色。

尖锐的脸上两撇胡须翘得老高，被折扇的风吹起。

却又被他不经意间打的一个喷嚏给破坏了全部的气氛。

虽然现在已经入秋，但也不知为何还如此装束。

在他的身后站着几个仆从打扮的壮汉，却是已经撩起袖口，大有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样子。

然而红裙女子的身侧，却不过站着一个白袍的孩童。

那孩童也不见有惧怕的表情，颇为气定神闲地两手背负。

冷眼看着如今正发生的一切。

而红裙女子与锦衣公子之间，却是一个灰布衣衫的小贩，这小贩灰头土脸的模样，坐在地上显得有些落魄，但那双眸子里却闪烁着某种异样的情绪，他没有任何话语，只是两手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东西，在他怀里正是一卷画卷，微微展开的一角隐约可以见到淡淡的墨痕化作山峦，却是一幅山水画。

“这位姑娘还是莫要与本公子争抢的好。”墨色锦衣的年轻公子摇着折扇，一脸傲然地伸出另一只手，指着那小贩手中的画卷，“那画本公子可是在此等了七日，直到今夜这厮才肯将其拿出来售卖，莫非姑娘不觉得君子不该夺人所好？”

“哎哟，这位公子可是生的一张好嘴。”红裙女人正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阴冷，“不过或许公子是瞎了，我不过是一弱女子，哪里是什么君子。”

“你——”这锦衣年轻人正欲发怒，身后的壮汉们也跃跃欲试地撩起了袖口。

但他终归还是冷哼一声。

没有动手，反倒是脸上笑容更甚。

“你究竟想要什么，这世上本公子没有的东西还真的不多，不知有何物能让姑娘割爱？”

“当真是什么都能换得？”红裙女子反问。

却不见在红裙女子身侧的孩童眼里流露出无奈之色。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自然，只要是这天下有的，就算是天上星辰本公子都能给你拿来。”锦衣少年说着如同撩拨一般的话语，眼神却一直贪婪地落在小贩怀里，眼前的女子再如何漂亮都似乎不如那小贩手里的话有吸引力，“只要你将这幅画让给我——当然，若姑娘你开的条件太大，本公子自然也不会就这般吃亏了。”

虽说是翩翩佳公子，但却张口不离钱。

倒是不免让人感到有些扫兴了。

但这红裙女子也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反倒是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面前这锦衣年轻人数息。

随即低下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侧的白袍孩童，似乎是低头说了些什么。

又忽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锦衣年轻人。

看得对方都不禁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

但还是仰着头，一副俯视对方的样子——尽管就身高来说，他也并没有比红裙女子高出多少。

“我要这天上的月亮。”红裙女子脸上流露出些许讥讽之色，“不是那种拿碗水便端给我的倒映，也不是那画里的虚假——是真正的，天上的月亮。”

正说罢，却是下意识地想着天穹之上看去。

今夜无月。

仅有一片浩瀚星辰。

“要这月亮拿在了我手里，那天穹之上便再也没有皓月——不知公子可有办法？”见锦衣年轻人还欲说些什么，却是继续说道，“至于代价，公子这就不必管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要公子拿的出来，我自然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价钱——同时这画也自然是公子的囊中之物了。”

“臭婆娘你是找死——”

锦衣年轻人身后的一个壮汉终于是忍不住，张口便骂来。

正欲将腰间长刀抽出，却被那锦衣年轻人一把按住。

“公子！？”

“莫慌，我公输昊自继承家业以来，从来都是以德服人，切莫动手。”锦衣年轻人皱着眉，虽然脸上表情未曾有丝毫变化，仍旧是一副傲然模样，但那只手却是微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紧紧地攥着那欲冲上前来的壮汉的手腕。

“这位姑娘莫要责怪我家下仆才是。”他淡然说道，“若是此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姑娘莫怪，我们都不过是一介行商的九流之家，一辈子粗俗惯了——不过说到这月亮，请恕本公子不能给出——此物只应天上有，非是仙人不可得。”

“看来你们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红裙女子脸上讥讽之色一闪而逝。

却在这一瞬间，她的裙摆又被身侧的孩童拉扯了好几下，差一些便要被那孩童给撕扯下来。

“不知姑娘可否换一个条件？”那锦衣年轻人又问。

“你欲求这画作——既然如此，我便问一声，可知这画作是何人所为？”

“这婆娘连画是谁画的都不知道，合着——”在唤作公输昊的年轻人身后壮汉闻言，当即一声暴怒，挣脱了公输昊的手掌，提刀便要朝着红裙女子的方向冲来，却在才踏出几步的时候，眼中一阵恍惚，整个身子歪歪斜斜地摇晃了几下后，摔倒在了地上。

“不知是何人所为？”

红裙女子的声音依旧，但此刻落在公输昊耳中却是让他心里不禁生出一些阴寒。

因为方才她赫然见到，在壮汉倒下去之前，这红裙女子的手指在虚空中微微画了个圈。

接着他似乎是见到了一些别的什么。

而后那壮汉便倒下了。

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商人的直觉让公输昊又后退了几步。

尽可能地保持着表面上的镇定。

长安城里这些日子不太平，他是知道的，所以尽可能地也不往那些贵人住的地方走。

就连脾气其实也收敛了许多。

“长安有名的画师一共也就七人，而其中唯独喜欢将自己画作匿名拿出来在这等地方出手的，也唯有那位石林老人了。”公输昊一边说着，一边视线不断地瞥着就倒在他身侧的壮汉，心里想着对方是不是已经死了，却隐约听见鼾声，心里那块石头才算是落了下去。

“不知那石林老人如今何处？”红裙女子再问。

“城北，具体哪里本公子也是不知……石林老人原先是住在长安城的繁华地带，可几十年前忽然从中心搬走，之后便谁也不知道他住哪里了，也唯独这附近的一些画商偶尔买到一些他的画作，才大致知晓他住在长安城什么地方。”

“既然如此，那这幅画便是你的了。”

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后，再一眨眼的功夫，前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不论是那红裙女子，还是跟在红裙女子身侧的孩童，全都不见了踪影。

就仿佛从来都不存在一般。

“唔……”

地上的壮汉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被他的同伴搀扶着，身子还有些东倒西歪，似乎随便一推都会再次跌下去。

只是站起身来的壮汉，却是破口大骂，大呼方才到底是谁把他打晕的。

让几个同样下仆打扮的壮汉也是茫然地互相瞪了许久。

“人……都去哪里了？”公输昊下意识地呢喃着，他分明记得方才在这里还站着两个人。

等等，是两个人？

还是一个……

为什么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了……

莫非是出现了幻觉？

他心里这般想着。

却是已经将方才的事情忘了个精光。

还是边上一声招呼将他的心神给唤了回来。

是那卖画的小厮。

“我说……公输公子，您这画还要不要了？”

“要，为什么不要！”

公输昊才想起来今天来此是为了什么。

看着那小贩怀里的画卷，心里不禁有些激动起来。

在这片地方苦等了半个月有余，等的就是这幅石林老人亲笔画卷。

谁都知晓这石林老人年事已高，保不准这些年便要去世，若是那老人家死了，他的画作可就成了孤本，越来越值钱了。

这般想着，便招呼身侧还在拉扯的大汉。

“小五，拿钱来！”

“好嘞——”

……

看上去简陋的小小医馆里，一身白袍的孩童正坐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

手里端着符合他身材的茶盅，这里边还往外冒着热气。

淡红色的茶，还带着几片嫩叶，光是闻上一口，便仿佛置身幻梦一般，让人流连忘返。

应是茶中精品，却被孩童仿佛喝水一般随意吞吐。

而在孩童的面前，赫然正跪着一道身影。

是一个老人，穿着黄杉，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支笔。

老人浑浊的双目紧紧地盯着孩童，脸上尽是渴求之色。

“老朽听说过这百草堂——”他的声音显得浑浊迟钝，若非听听得仔细，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年轻的时候就听说过百草堂的传说，那……那是一个仙境，里面住着能治百病的仙人……”

“虽然我是仙不假，但此地可不是仙境。”

孩童有些索然地侧脸呢喃。

在他的眼中，老人的身形正逐渐变得暗淡。

“你可有所求？我观你一身无疾，莫非是求长生？对凡人来说，这死——也未尝不是一病，若你还没有活够，我这里倒是有几枚刚炼成几年的丹药，可以让你多活个几十年。”

“老朽，不求长生。”

老人身子颤抖着，说话的时候几颗黄牙摇摇欲坠。

“只求能在有生之年……”

他嘴唇张合。

而在说完一段话后，却是身形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最终在一阵埋头痛哭声中，整个身体化作了光雨，四散开来。

藤椅上的孩童皱着眉。

手指揉着面颊两侧。

口中呢喃着。

“居然是那种请求……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可惜，可惜太无趣了！”

“什么无趣？”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红裙女子悄然出现在他身侧。

“方才那人的愿望，实在是无趣——凡人怎的这几百年来没有一点长进，哼！”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灵大掌柜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应该也觉得有趣才是。”

“去看看吧。”白袍孩童闭目，从藤椅上站起了身子，“看看他到底在执着一些什么。”

走出正门，将医馆的门栓合上。

白袍孩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门扉上凡人不可见的三字：百草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