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片昏暗。

狭窄的回廊一直通往未知处，四下堆叠着杂物。

废旧的绢布，残缺的桌椅，蒙上了一层回忆看不清行迹，蜘蛛网上早已没有了生机，只有不知何时被粘上去的小虫还在不断地挣扎着，拍打着翅膀。

一步踏入，便仿若两个天地一般，让人心里不知所措。

灵九朱便是如此感觉，纵然他是仙人，在迈入此间房舍的瞬间也感到了变化。

此时外边是秋天没错，但这里更是将秋天变作寒冬。

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阴冷。

“没想到长安还有一处阴地。”身后的赤霞轻声呢喃着，跟着灵九朱步入其中，“真是不知道当初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在此造房子，还偏偏有人住进去了，我却是不信这屋子里的人住得舒坦！”

“可此处是长安。”

灵九朱无奈地感叹。

阴地，自然是不适合住人的，如今一些修道者感悟天地大势，也是明白了这天地间一些地方的形成与道理。

而这阴地便是生人不可居之地，若是生人住在了阴地之上，多半是体弱多病，命运多舛，生子也大多柔弱活不长久，只能用作丧葬之地，没有人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这般，就连那些修道者也只道是天地神秀，不可言说。

但这阴地偏偏就处于长安城。

这里偏偏就是长安。

所以就算是阴地，也必须住人。

心里正这般想着，灵九朱却觉得此事蹊跷，想着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或者是忘记了什么。

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却在时间流逝之中给忘了。

便只好轻咳一声，指着前面走道尽处的台阶说着。

“上去罢，那个人应该就在上面，方才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两层楼？对一个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来说还真是奢侈。”赤霞这般说着，却是并没有跟着灵九朱上前，反倒拉了灵九朱的脖颈，将他拽到自己身侧。

“你干什么！”

灵九朱微愠。

朝着身后的赤霞怒声道，那张稚嫩的小脸流露出嗔怪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身处这阴地，让他的情绪变得有些暴躁。

赤霞也没有生气，只是伸手指着一直向上的台阶，轻声询问。

“灵大掌柜当真是寻到了那老头？真觉得他会住在这个地方？”

“画是从这里传出，自然也是生活在这里。”灵九朱笃定，他的因果之术已经大成，再加上那只小狐狸时不时地前来指导，自认为已经不会出现什么差错，画作的因果指引着他来到这里，这是不会有错的，唯一让灵九朱有些狐疑的却是那穆世林的因果。

此处没有穆世林的因果。

哪怕一分一毫都没有。

就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但若是如此，这幅画又是从何而来？

心里的疑惑越发放大。

起初还有些不在意，但被赤霞这么一问，又觉得有些不简单。

再听她继续说道。

“这里曾经有很多人住着。”赤霞将视线落在四周，随意地扫视，时而伸手抚摸着粗糙的红砖墙壁，上面早已经龟裂变形，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塌下来的既视感，“有些人死了，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唔，有一点灵大掌柜倒是可以放心，这里确实是那老头住的地方。”

“哦？这你又是从何看出？”

“那堆破烂里的匾额见到没有？多了一个角的那个。”

循着视线看去，灵九朱终于发现在昏暗的某个角落里，正堆砌着一对木柴。

在木柴深处斜放着一块匾额。

匾额缺了一角，所以从四个角变成了五个角。

关键是那匾额上的字——这字上的金虽然已经被不知道谁给扣下来了，但仍旧可以辨别出写了什么。

神笔天成！

下边还有个落款，也是这匾额最值钱的地方。

月唐宗盛黄帝钦赐。

是当时月唐黄帝亲手写的字，这字虽然难看，但确实是值钱的。

“看来是没找错了。”

灵九朱轻舒一口气。

看来在这月唐的最后一件委托，可以顺利完成了。

虽然这地方有些渗人，直到现在也没有见着那石林老人。

正要继续往台阶上走着，却忽闻从台阶上迅速窜下来一人。

那人脚步匆忙，才出现在灵九朱两人面前，便将手里锈迹斑斑的菜刀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嘴里还嚷嚷着。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不宽限个几天，大不了咱们一起死！”

“祖宗保佑啊——”

看他样子有些疯癫，灵九朱也只好向后退了几步。

下意识地轻咳一声，询问道。

“不知你是何人？”

“……啥？”手里提着刀的人一时间愣了，有些茫然地看着与他说话的灵九朱，那个看上去不过是六七岁模样的孩童。

在他打量着灵九朱的同时，灵九朱也在打量着这个人。

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面熟的年轻人，虽然看上去三十多，但从因果上来感知，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一头杂乱的长发飘散，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梳洗过，夹杂着一阵馊味。

那身衣衫也有多处破损，亦没有缝补的痕迹，从一些洞口还能见到袒露出来的消瘦胳膊。

像是被饿了几天。

那双眼睛有些无神，唯独见到了赤霞的那一刻露出片刻的惊艳。

“你是何人？”灵九朱再次询问。

他只道这个人是因为生活在阴地才变作这幅模样，要不然这长安城可不可能长出这般模样的人，他身份也应该是与那石林老人有关系的。

正想让其引荐石林老人。

只是千算万算未曾料到那年轻人忽地一跃而起，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疯狂。

“丫的现在连个小娃娃都敢来这里欺负我了，你们还真当我是吃白饭的不成！”

“不，我只是想知道——”

“滚，滚啊！”

未等灵九朱想好措辞，却是一道寒芒划过他的腰间。

低头便见一把菜刀直挺挺地插在脚跟。

这是一个疯子！

灵九朱心里瞬间明白过来，似乎与他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了。

正朝着赤霞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赤霞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门口，还不时朝着灵九朱招手。

这女人想干什么！

灵九朱有些崩溃，明明刚开始还好好的，怎的现在事情开始偏离他的预估了。

不及他多想，便冷哼一声，朝着门外小跑。

身后传来那年轻人非人般的嚎叫，直到灵九朱关了门，那声音才止住。

当真是晦气！

已经站在门外的灵九朱心里想想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眼看着天色稍暗，若是再这般下去还得拖到晚上。

正想继续抬手敲打门扉，却听一声闷响从门后传来。

灵九朱赫然看见，那木门之后窜出来一点寒芒。

竟是那菜刀。被年轻人从后面钉在了门上。

“……此事我们从长计议。”灵九朱有些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