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生子，这并不能让“我”就此安逸。

永远的留在洞天？

就这样放弃心里的宏愿？

不，当然不是这样的！

要让所有族人都不必受苦。

要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免受责难。

目之所见的光景实在是太过惨淡，所以不愿再让这些事情继续发生。

灵族必须要做出改变。

有所改变才能活下去。

而之后果真是如“我”所愿，不仅离开了这小洞天，甚至一步步向上，直到可以站在“他”的面前。

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

若只是冥冥之中那缥缈的气运，“我”的气运也实在是太好了。

隐忍了数百年。

蛰伏了数百年。

甚至在离开洞天之后隐姓埋名，将原本不精通的岁月之术都温习了好几遍，请教了好几个精通岁月之术的前辈。

这期间，甚至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终于，那一天到了，“他”没有半点反应过来的机会，也没有半点准备，在见到“我”的时候，那张脸上的表情至今还记得。

并不是惊讶，也不是愤怒和懊丧。

甚至是有些欣慰。

“我”有些气愤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露出那种表情？

“我”可是“他”的仇人，是要将你一切都毁掉的人，但是为什么！

“他”却是好像根本不记得当年的事情一样，那脸上……

就像是一张白纸。

完全地不记得。

不记得有“我”这一个人的存在。

一定要将他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一定要——

心里的怒火再也不能遏制，有一道声音在脑海深处这般诉说着。

要让“他”永远记住“我”。

要让“他”付出代价！

要让“他”知道，当年的那句话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同时“我”也清楚，若是想要让心里的宏愿得以实现，这是最直接的方法了。

“我”并不知道长老的授予到底是如何运作，“我”只知道，打败“他”——“我”就是三长老！

螳臂当车？

那又如何，最后谁输谁赢又有谁说得准呢。

那个位置——三长老的位置，“我”要定了！

下了战书，地点就在一片山海的一隅。

此地没有一个人。

两人的胜负也只有从这里安然离开的人才清楚。

“他”一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甚至和“我”交手的这段时间里，也显得游刃有余，让“我”不知该如何更进一步。

但似乎气运还是站在了“我”这一边。

因为下雨了。

这雨是岁雨之术，传说中只有长老才有权利学习的禁术。

“他”在这一场雨中不慎一脚踏空，从青石阶上落下。

再也没有上来。

这次比试，不论过程如何，都是“我”的胜利。

为什么会有那场雨？

没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也不必多说，因为这已经是事实——“我”成为了名义上的三长老。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很容易，只需要安排下去，整改一下族规，一切都会顺其自然——本该是这样的。

——不允许！

——立案无法通过！

永远的否定。

永远的山壁让“我”有些绝望。

而究其原因，却仅仅是因为“我”不是真正的三长老。

就算在所有族人眼里，“我”这个三长老当的名正言顺。

就算实际上“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三长老应该做的事情。

但只要那位不承认此事。

只要“我”没有获得真正三长老的传承。

那“我”就只是一个陪衬，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也根本无法办成“我”心里想做的事情。

一定要成为三长老。

一定要！

这个念头越发强烈。

十年。

百年。

千年。

万年。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成为三长老。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里渴望。

看着曾经有幸走出洞天的好友站在“我”的面前，嘴上说着什么恭喜的话语。

听着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心里都是那般煎熬。

没错，最开始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很高兴，可以在这么个陌生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

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有什么困难，寻到“我”的时候“我”都会欣然接受。

因为他们是家人，是朋友。

但是当这种生活一直持续了百年，千年，甚至是万年后。

“我”有些烦了，便向大长老提议……不让那些天资欠佳的族人上山。

表面上说的是为了秩序。

但实际上……也仅仅是因为“我”厌烦了。

仅此而已。

但每每到了休息的时候，心里的煎熬和懊悔就在蚕食着内心。

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为什么要和大长老说那样的提议。

这对于日后“我”实现自己的愿望——岂不是更加地困难了。

但好在族人并没有不满——不论如何，他们都是刻板地遵从着规矩。

而没有任何人会质疑制定规矩的人。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的心里产生了分歧。

思念开始变得紊乱。

“我”开始变得不再是“我”。

是了。

若是从前的“我”见到如今的“我”，想必也是不会认同的吧。

就像现在的“我”不认同从前的“我”一样。

……

思绪在这一刻停滞。

属于灵九朱的意识一点点地剥离。

走马灯一般的光景开始支离破碎。

最后的意识传达出来的，是一道近乎偏执的念想。

——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明白了，是的，我早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那位大人说的很对。

——不需要去改变什么，因为不论改变了任何一点，一切都不会改变。

——终究是有族人要生活在最底层的，根本就不存在每个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时候。

——你救起了一个小洞天的族人，就必然会有另一批族人被送到小洞天里。

——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只是我的借口。

——不是为了拯救，不是为了改变，我想成为三长老的缘由只是因为——我如此希望着。

——啊，多么简单的一个道理。

从前的懊丧，悲哀一扫而空。

心路再次回到了现在。

记忆也恢复了正常。

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眸，想起了自己是在和三长老比试。

却发现三长老——正站在自己的近前看着自己，那张脸，对，就是那张脸，和从前一样的表情。

心里却是渐渐地凄苦和愤恨起来。

不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输了。

这是事实。

无可争辩。

而这一事实导致的结果却是——

……

“我们都错了。”

灵九朱轻叹一声。

看着如今已经跪在地上，表情变得精彩的灵天偃。

“我曾经仰慕灵毕霄，觉得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做到像他那样将一切都奉献给灵族，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根本无法将一切都奉献给灵族，我不行……他也不行。”灵九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话之间相貌竟是开始渐渐地变化，从老人模样一点点地变得年轻，身形也逐渐地变得矮小。

忽然觉得什么都变得无趣了。

心里的愤怒也好，积怨也好。

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

约定？

比试？

这些都无所谓了吧。

因为现在已经知道了，这千百万年的时间里，视为敌人的那个人，心里的愿望到底是什么。

呵，真是可笑的愿望。

“我不知道你若是真的成为三长老之后会不会去改变灵族，而我也没有什么资格谈什么改变……因为就算是过去重来一次我的做法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变化，将天赋差的族人派去小洞天，这是物尽其用，也是族规，既然成为了三长老……那么我就应该去遵守这个规矩。”

灵天偃双拳紧握。

却是迟迟不肯发声。

他败了。

败得无话可说。

当年因为某些制约才胜了灵九朱。

这一回就算自身实力强大了许多，也才发现根本及不上对方。

沙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

“嗯，我知道。”

灵九朱微微颔首。

“你成为三长老或许是必然，不过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你的理由居然如此无趣，看来当初是我想多了，不仅仅是你……还有灵毕霄，还有整个灵族，都是这么无趣……”

原本苍老的声音正变得稚嫩。

在最后一声叹息落下后。

灵九朱已经完全地变作了一幅少年模样。

“……无趣？”

“是啊，做三长老这件事情本身，不就是一件无趣的事情吗。”

成天地工作。

除了工作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的闲暇时间。

就算是偶尔出去休息一会儿，那心里也必须得时刻惦记着工作。

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

是真的将一切都奉献给了灵族。

如今想来，可不就是无趣吗。

“唔……咳咳……”

灵天偃忽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咳嗽起来。

面色潮红，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倒是灵九朱看得有些烦了。

手一挥，一道白色的流光从掌心落到地上。

化作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

“虽说这里是幻境，不过好在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实物，收起来吧。”

“……这是什么？”

灵天偃茫然地抬头，看着灵九朱。

却发现灵九朱早已回转了身子，一步步朝着远处走去。

“自然是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三长老的传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三长老。”

“哎？”

“无聊的工作，也只有无聊的你才有兴趣了吧，若是你当真想成为三长老，那就成全你……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究竟会让灵族变成什么模样。”

低下头。

双手颤抖着将地上的令牌拿起，攥在掌心。

这是他梦寐以求之物。

是他努力到现在势在必得之物。

就这么容易地得到了吗？

明明……是他输了。

猛地抬头，想要说些什么。

却发现前方已经不见了灵九朱的身形。

那道娇小的，撑着伞的身形，已经消失了。

在这片天地间，雨倾盆而下，打在他的身上。

心里，又有些茫然了。

因果与岁月之术的结合吗？

灵九朱……

果然是及不上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