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红裙女子一如以往那般的着装。

虽然当初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惊艳。

但在这千百万年的时间过去之后，却也显得稀松平常。

与其说是看厌了，倒不如说是已经习惯了。

红裙女子双手伸出，有规律地拍着手。

脸上的笑容也是和往常一般。

“看来灵大掌柜似乎是已经找到了方法？”

“……不错，从当年落入凡间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寻找，天道有盈亏，取有余而补不足，既然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被定性为‘病’，那就定然是有所解，只是当初的我，当初的仙界都将这种‘病’看作是绝症，但凡寻到有感染了这种病的生灵，那就只有毁灭这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灵大掌柜将我看作是病？”

红裙女子面色微不可查地一僵。

眉头微微一蹙。

而灵九朱摇了摇头。

“不，不是你……或者说不只是你……你们域外天魔在我灵九朱眼里，可不就是病吗……你生气了？”

“没有！”这两个字说的很重，但随即红裙女子便恢复了笑容，轻柔地娇笑道，“不管灵大掌柜怎么说，这说的话都是对的……我又哪里生气呢。”

“那就好。”

“但我很好奇，你的所谓方法……到底是什么？当真觉得你我之间——就在今日了结一切？”

两人之间，下意识地再次拉开一段距离。

气愤不由得变得有些紧张。

红裙女子的手里开始凝聚出一把泛着红光的长剑。

而灵九朱的身周也开始缭绕着淡蓝色的雾气，在那些雾气之间，隐约可以见到一些金色的细丝。

将他的半个身子都遮掩起来。

甚至连他的面容在这一刻都有些看不清楚。

至此，再也不需要掩饰。

再也没有了任何誓言的制约。

因为今日便是完成最后誓言的时候。

域外天魔的力量是来源于宿主，在宿主存活的这段时间里会不断地蚕食宿主的力量。

但灵九朱却不同。

除了誓言的约定之外，他的力量也确实是被蚕食殆尽了。

如今他的所有力量都不属于他，而是来自小洞天。

可以说他是小洞天的一部分。

这自然是能暂时缓解来自域外天魔的危机，但某种意义上却是永远地被困在了小洞天里。

除非有朝一日，他主动解除与小洞天之间的缘分。

但那是不可能的——域外天魔无法将小洞天的力量吞噬，甚至还会受制于此，因为那是天道本身的力量，是这个世界的力量。

这就让灵九朱有了一个机会。

获得从前力量的机会，力量不被吞噬的机会。

以及可以活下来的机会。

而只要能够继续存活下去，那治病的方法就自然也能寻得到了。

之所以一直维持着孩子的模样，只是因为这般模样的他是真的一点力量也没有，全都化作了小洞天的一部分。

所以就有了百草堂。

“当年我就有了一个猜想，而直到今日这个猜想才被证实——从我灵九朱被贬谪落入凡间的那一天开始这计划就已经正式地实施了。”说到这里，灵九朱的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笑容，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但由不得他不笑，计划从最开始就已经存在了，为此他在暗地里布置了千万年，直到今日，“这个名为百草堂的药方，这个名为约定的药引，刚才灵天偃亲手将药引给了我，所以现在已经什么都不缺了。”

“你说灵天偃……那个小家伙是药引？”

“是他与我之间的因果，对我的仇恨，愤怒，还有对‘三长老’的渴望。”

灵九朱很自然地答道。

到了现在，也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的气息也开始变得有些异样。

他在准备一些什么。

而这些准备需要一些时间，但现在看来，他有的是时间。

“这么说，灵大掌柜当真就那么容易地将三长老的位置给让了出去？”

红裙女子挑眉。

这一脸的不悦丝毫没有半点掩饰。

但灵九朱仿佛就没有见到那般，继续说道。

“当初他想夺取我三长老的地位，这个因果造就了现在的他，以及造就了现在的我……不论如今灵族在他的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无论灵族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在他发誓的那一瞬间，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改变灵族，如何让灵族变得更好——而不是和当初的我那般墨守成规。”

“那你为什么还给他？若是你仍旧是灵族的三长老，知不知道之后我们会赚多少！”

“……这些先不说，因果的成立，就在于他发誓的那一瞬间，以及造成的结果。”原本还有些豪情万丈，但听了红裙女子这一言，心里的那些豪气瞬间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但也只能选择无视对方的话，继续说道，“他在当年立下誓约，我在今日将三长老的位置给了他——这就是因果，对于天道而言，我所做的是善事，所以自然地给了我一些东西来补偿我……”

“莫非你说的是——”

说到这里，红裙女子忽的想起了什么。

面色不由得一变。

“域外天魔的‘计划’也已经经营了很久吧，甚至在我还未落入凡间的时候就已经存在——那我的计划，赤霞现在应该也很好理解才是，毕竟现在想来，我要做的事情与域外天魔的根本就是相差无几，被称作因果的药引，以及被称作百草堂的药方，布置出这些都只是为了一个目标——将我的身体治好。”

“……好一个百草堂，灵大掌柜还真是好算计。”

从一开始，都在灵九朱的计划之内。

百草堂的创建也好，立下誓约也好。

一切都没有分好差错。

红裙女子的脸上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总之这张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她双拳紧紧地攥着，身躯不由得颤抖。

她的力量如今是早已远超当年灵九朱的实力。

但如果灵九朱所言是真的，那今日若是要在这里做一个了结的话……她还真的不一定是对手。

因为那力量是将她克制得死死的。

虽然从未见过，但留存在记忆中的那一种本能的恐惧，还是让她想起来就不由得惊惧。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计划？”

“在得到小洞天的时候。”灵九朱毫不避讳，“像沧澜阁那种修道门派，应该会有小洞天那种东西的……就算没有，我也可以继续寻找，直到找到为止。”

“还有什么是你没有算到的？”

闻言，灵九朱的声音却是微微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沉默了许久。

确实是有很多是没有算到的。

有些甚至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改变所有的计划。

“那么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再没有要说的话了。

一切对话都变得毫无意义。

这是最后的因果。

也是最后的决断。

这句话落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再一次变得诡异起来。

缥缈的杀意，在两人四周蔓延。

越发地浓郁。

四周的灰色雾气已经开始被二人的气场震散，露出了一大片空旷地方。

灵九朱的准备早已充分。

他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了，也不想继续说下去。

所有的念头都被他强行压下——这是关乎自己性命的时刻。

没有什么是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的了。

也没有什么是比这个计划都要重要的——不容许分毫的差错，也不容许分毫的感性。

他还是那个灵九朱。

刻板得无可救药的灵九朱。

直到某一瞬间，在灵九朱还想着对方什么时候会攻过来的时候，对方却是动了。

带着凛冽的杀意，手中剑刃卷起罡风。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身后却是又传来一道呼声。

“师傅小心——”

“灵邱侍？”

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应该在小洞天里帮着自己主持百草堂吗？

莫非是也收到了瑶池的请柬？

心里这么想着，灵邱侍已然来到了灵九朱的近前。

灵九朱刚要开口喝住对方。

此地危险，绝对不是他那种微薄力量可以立足。

更何况灵九朱如今正在紧要关头，也根本无暇护住灵邱侍。

莫不是这么个才教导好的弟子就要折在了这里？

心里一瞬间闪过数道念头。

而下一刻，他已经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手一挥，身前便幻化出一道淡蓝色的光壁，同时朝着身后灵邱侍的方向招手。

虽说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下来，但好歹尽人事，至于那灵邱侍的死活就全看天命了。

“还不快过来，找死不成！”

“师傅千万小心——”

“废话少说，你……”

话音未落。

就见面前一道红色的身影闪现。

剑刃带着罡风，落在灵九朱的身上。

然后便听见一声惨叫，有鲜血溅在灵九朱的脸上，身上。

一把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胸膛。

那双眼眸里还带着茫然，望着灵九朱。

嘴唇微张，似乎要说着什么。

但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而后红裙的身影在挣扎了几下后，倒了下去。

没了力量的支撑，仅仅片刻后，便朝着下方坠落。

直到——

完全没了身影。

“哎？”

“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算到啊，根本就……没算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