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手微微颤抖。

再也拿不动一点东西。

就算是掀开被子，都仿佛是挪动山海那般劳苦。

明明前些日子还谈笑风生。

今日却是躺在床上，再起不能。

眸子里已经是浑浊得看不见亮光。

他就那样躺在窄小的房间里。

一个人。

张着嘴，用力喘息着。

枯槁皮肤下的经络清晰可见。

直到某一刻，床边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是突兀地出现的。

并没有敲门声。

在那脚步声音出现的瞬间，整个小房间里的空气却是忽地变得沉重了许多。

“我来看你了。”

灵九朱的声音落下。

他熟稔地来到老人的床边坐下，身子向后仰，两只手撑着他的半身。

侧过头，低垂下眼神。

“终于……要结束了呢。”

“呵……呼……”

老人没有说话。

只是呼吸的速度变得急了一些。

他听见了灵九朱的声音。

也知道灵九朱已经来了这里。

“有什么留恋的吗？”

灵九朱轻笑一声问道，却又没有迟疑片刻。

便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了下去。

“估计也没有什么了吧，你的命可是比天底下寻常的凡人要长了不知道多少，凡人的寿数是有极限的……就算他们可以留存你的身体，但你的魂终归还是承受不住……所谓的命数将尽，便是如此吧，你实在是活得太久，还有什么心愿是完成不了的……”

“是了，我不是来与你说这些的，差些就忘了正事。”

灵九朱微微颔首。

也不知是真的想起来了些什么。

还是做做样子。

“你死了以后，我与你之间的约定就算是结束了……不论最终受益的人是谁，你委托我灵九朱办的事情，我终归也是从中得到了好处的……从你这里得到的先天五德的力量，确实是可以将我的谋划完善许多。”他笑道。

他所求的是因果，姬天命求的也是因果。

但在这一回中，灵九朱所求的却是另外一样东西。

“不论如何，你死了之后，我也没有必要再给姬天命送女子了……或者也根本没有必要了吧？”

姬天命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因果。

灵九朱早就察觉到了，距离姬天命完成他的计划已经将近。

此时唯有想想要如何脱身才是正道。

不过这老人……

“这些年来百草堂涉足的因果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长此以往，我怕是有再多手段也脱不开身。”

“老……朽所求……乃万世……安……”

老人挣扎着。

喘息着。

用尽浑身的力量，沙哑地说出一句话。

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瞪得浑圆。

“我知道。”灵九朱颔首。

“帝王……所为无关……”

“我也知道。”

“……无憾……了。”

老人合眼，呼吸也变得平缓了一些。

他是一国宰辅。

是帝王之下的第一人。

虽说在位期间也并没有干多少的实事，但他明白——这样就足够了。

这是他在大禹天朝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他也在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

姬天命是一位明君。

这点根本无可辩驳。

这让他心里纵然有着豪情壮志，也在之后发现，那些想法，全都已经被姬天命实施了去。

根本就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嘛。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无憾了。

“若是……来生……”

“来生你待如何？”

“百……居士……再与……老朽……交易……”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双眸越来越沉。

终是睁不开了。

“再与你交易，我岂不是亏大了！”

灵九朱轻笑。

从床沿站起身。

刚要回身离去，却是脚步一顿，视线再次落在床上那道身影上。

“我和你的约定确实是已经结束了。”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我想要的，你也帮我争取到了。”

“来世……非得宰你一刀不可。”

前方虚空划开一道口子。

灵九朱一步踏入其中。

隐约听见他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

“安度晚年？真是愚蠢……都已经是宰辅了，哪里还用得着许这样的愿望……”

……

枝头早雀鸣天下，惊了四时三月雪。

裹着白纱，穿着黑衫的人流，一步步地朝着上京城外走去。

有的壮实男子肩上挑着担子。

在人流的正中是一具偌大的棺椁。

“或许，这就是凡人吧。”

“明天……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记起来。”

“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呵，忘记了呢……罢了，忘记就忘记了吧。”

少年的身影，站在房檐。

手里撑着一把黑纸伞。

有些怅然若失地将头低垂。

他看见了那棺椁。

甚至透过棺椁，看见了里面躺着的那道身影。

为了瞻仰这位曾经的宰辅，有几个懂一些手段的人将宰辅的身体做了些处理。

让他可以长久地暴露在外面，不至于身体腐败。

纵然早已经没有了生机。

纵然不可能再跳出来说话。

但该走的仪式还是要走的。

据说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所以……

就那样将他的残躯放在正堂前，整整七个日夜。

这七个日夜里宰辅的家中好不热闹。

有亲友，有慕名前来。

更有的……只是为了蹭一顿饭吃。

“但我可是会一直记着你的，不论你叫什么，不论你变作什么，只要你拥有了自己的心智，你的魂还是我所认识的魂……”

“我的百草堂，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很快了……你所担心的事情会发生，但凡人却与你想的一般……一般的任性。”

“等到这天真的变了……”

身形转瞬即逝。

……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灵十三雪看着前方负手而立的姬天命。

眉头微蹙。

她不明白，既然计划已经要完成，为什么还要让宰辅死去。

若是这般，整个大禹天朝的民心势必会出现不可预料的变化。

但姬天命却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一样。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还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的计划了……刻意让我停下对你宰辅施加的岁月之术，让那老人死得快一些，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民心。”

灵十三雪轻哼一声。

她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在她见不到的地方。

姬天命嘴角微微扬起。

计划很顺利。

马上……就成功了。

（三千剑逆轩辕·终）#####下一卷是最终卷，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