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回到住处,闷闷不乐。虚实道人见他出去许久,回来又是一副死人相,偷笑一声问道:“你为何丢下为师一人,跑出去跟那小妖精戏耍?回来见到为师又为何一副苦瓜嘴脸?怕是又被小妖精欺负了吧?”
六儿愤愤的坐下,胡乱的倒了一杯茶,茶水渐了一桌,他也不管不顾,随便喝了几口,将茶杯重重的放下,没好气的道:“飞云帮的王少爷和小凤已经很讨厌了。今日又来了个什么柳轻云、杨久雾的,比之更甚!真是可气!”虚实道人也坐了下来,见桌上茶水滴落,把凳子向后挪了挪,问道:“莫不是你又出去惹了什么是非?我们是客,无甚功行在此叨扰,已是不便。万万不可再惹了麻烦。”
六儿因江城、青龙屡次救过自己,本就对仙鳄府的人敬佩有嘉,听师傅如此说,点了点头。
虚实道人又一本正经的说道:“若是被他们赶出府去,我们没了吃饭的地方,这种寒天饿了肚子可大为不妙!你可要小心了,莫要惹祸。”六儿闻言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师傅,容徒儿问你个问题。”虚实道人得意的看着他,六儿接着道:“您老面皮如此厚重,也不知这样寒天出去冷也不冷?”
虚实道人怒道:“不尊师重道,如此胡言!为师所说,岂是妄语?世上之人,若懂得自身切实之需,也不至痨苦终日,此所谓知足常乐。若知他人切实之需,恰如对症下药,亦是无上功德。”六儿似懂非懂,觉得师傅说的有点道理,现在心烦意乱,也不去多想,说道:“师傅道理一箩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并没惹祸,你放心好了。”
虚实道人道:“那你是如何又遇到飞云帮的人?”六儿答道:“今日正与罗岚斗气,忽来一人报……”还未说完,虚实道人打断他,笑道:“你为何又与小妖精斗气?”说着身子往六儿身边靠了靠,似乎对这更感兴趣,宛如一个孩童。六儿斜看了他一眼,胡乱道:“她说我不是练武的料子,我与她赌气!”虚实道人笑道:“小妖精说的没错,练什么武功,还是读书的好!后来呢?”六儿道:“后来她教我雀步,我却……”虚实道人又打断他,一本正经的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才不想听你跟小妖精如何如何呢!飞云帮的人是怎么回事?”
六儿被他气的根本不想再说话,随意道:“飞云帮王少爷中毒死了,他爹认定是江大哥踢那一脚,暗中下毒,害死了他的儿子,便差那俩人前来滋事。”
虚实道人抚了抚胡子,眼睛眯缝起来,思索了片刻,说道:“此事并非滋事这么简单,看来仙鳄府这一劫难,着实难过。”六儿道:“哪有什么劫难?飞云帮的人早被江大哥打跑了!说来也解气,原来江大哥的武功比飞云帮的柳轻云高出许多,先前不欲动手,只是见招拆招,陪他耍耍。谁知柳轻云偷使暗器,惹怒了江大哥,只两招便打的他开口求饶了,哈哈。”说完大笑起来,须臾又哼了一声。
虚实道人眉头一皱,问道:“你这又是抽什么疯?”六儿愤愤的站起来,将身上宽大的道袍脱下,随手往床上一扔,来回踱步,说道:“哪里是我抽风,我看是江大哥抽风哩!他后来竟把那二人放了回去。哼!若我有江大哥的武功,定饶不了他们二人!”虚实道人道:“江公子所为恰到好处。若当真杀了他,又是一个祸端。”
六儿道:“师傅怎么只顾如此说?吃了人家的饭菜也不念人家的好,总说会有什么祸端。”虚实道人抚了抚胡须,将六儿之前摔过的茶杯放好,又拿了一个新的,也倒了一杯茶水,轻轻咽了几口,说道:“福祸之事,并非嘴上说有便有,说无便无。你细细思量,飞云帮王少爷本不是江公子所杀,他们前来滋事,吓他们一吓便好了。若真杀了人,却是百口莫辩了。”
六儿不语,去打了些水,胡乱洗了把脸,直把胸前衣襟弄湿一片,也不擦干。而后又坐在虚实道人身旁,听师傅接着道:“江公子去乔家盘查之后也说过,凶手疑似在福缘客栈内,恰恰江公子踢王少爷那一脚被人暗中下了毒,这绝非巧合,定是有人暗中使计。由此看来,江公子所料非虚,凶手当时应该就在客栈之内。那人先后嫁祸仙鳄府,挑起纷争,坐收渔翁之利。江公子坦诚对人,遇到如此心机,不是祸是什么?”六儿被他这样一说,惊得浑身冷汗,着实担心江城的安危。
一连过了几日,仙鳄府平安无事,并无虚实道人所说有那样的灾祸。六儿整日与罗岚到处戏耍,早将福祸之事忘在九霄云外,回来便将外面有趣儿的事讲与虚实道人。
这一日虚实道人闲来无事,见天晴转暖,便出来到处转转。仙鳄府的人知道这几日来了两个道人,是江少爷的朋友,也无人阻拦。
虚实道人忆起六儿所讲,心里想道:“西面白虎堂太过嘈杂,且都是些爽直的汉子,见了我这佛道门生,定生嘲笑之心;东面的青龙堂都是些读书人,免不得嘴皮相争,还是不去的好;朱雀堂和玄武堂倒可一观。”便慢步向南面走去,又猛然省的:“朱雀堂是探听消息的地方,我一个外人随便过去,引人误会可是不好。”于是又转身向北,向玄武堂庭院走去。
进了院子,当道一株梅树,花开正旺,甚是好看。此时正逢余雪化尽,尚有水珠自花间滴落,平添了一份情调。虚实道人平日里游历惯了,整日里担心的净是如何填饱肚子的问题,没有闲情雅致好好欣赏自然美景。常言道‘酒足饭饱思**,饥寒窘迫起盗心’,这几日在仙鳄府吃住无忧,见此情景,忍不住欣赏起来,看了半晌忽地叹道:“果然先百花而开,独天下而春。此花异于常世,少了争芳斗艳,却有着傲世的逍遥!美哉!美哉!”
正自欣赏,忽听一女子道:“好一个‘逍遥傲世’!前辈既能傲立于世,又可逍遥一生,定是个非凡的人。”虚实道人听的声音,忙寻声看去,见一男一女相携走来。那男子散发披肩,左半张脸也被头发遮住。女子一袭白衣,头上挽一发髻,旁边插一朵梅花,亦是散发及腰,却比那男子的要柔顺许多。
虚实道人心道:“我听六儿说过,玄武堂有一对儿恩爱的夫妻,想必这两个便是了。那男子定是玄龟,女子就是玄蛇了。那女子头上所带梅花,似是刚摘不久。老道我闲来无事随便走走,不想却打扰了这对儿鸳鸯。”当下欠身道:“老儿一时语浊,冲撞了两位的雅兴,实乃罪过。”
玄蛇也欠身道:“前辈折煞晚辈了。今日天气渐暖,我们二人也是闲逛至此,听闻前辈语出不凡,忍不住开口惊了前辈,实是晚辈的过错。怎么前辈倒先认起错来。”虚实道人陪笑道:“不惊不惊,老儿胡说几句,哪里有什么不凡之处。姑娘也不必前辈前辈的叫,老儿只是个云游的道士,蒙府主不弃,贱住贵庄。”
此时,那一男一女已走到虚实道人跟前,虚实道人看玄龟时,隐约见其左面脸颊皮肤褶皱,似有很多疤痕,又像火烧了一般,这才明白原来他以发遮面是为了掩盖住面部疤痕,又想到六儿所说玄龟是个哑吧,不能言语,也不知这左脸是怎么回事。
玄蛇像是看懂了虚实道人的疑问,又像是自语一般,道:“自我认识他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可是上天终究待我不薄,容颜相貌,比之真心,又算的上什么呢?”说罢深情的看着玄龟,玄龟对她一笑,手挽的更紧了。只听玄蛇接着道:“前辈所说的‘逍遥傲世’,不正如我俩一般,受尽世人嘲笑,却自知其中甘甜么?”
虚实道人笑道:“吃尽苦中苦,方知甜中甜。姑娘才是非凡的人。”玄蛇听他如此说,咯咯的笑了起来,说道:“前辈喜爱此花,就请好好欣赏罢,我们隔日再来。”虚实道人闻言,止道:“姑娘何出此言?老儿无心打扰二位,正该老儿离去。”说罢转身欲走。
玄蛇上前一拦,说道:“前辈莫急着走,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两个不是来赏花的,而是来摘花的。前辈若愿意看,还是先看了吧。若我等摘了,你再看又需一年之久了。”
虚实道人闻言一愣,又回头看了看那株梅树,实是不忍那些刚开的花儿就这样被摘走,便欠身问道:“恕老儿多言,此时花开正旺,摘了之后不一日便枯了。两位若想看时,移步至此也不甚远。何故只赏瓶中景,不顾自然花呢?”
玄蛇松了玄龟的手,围着那树转了一圈,边走边说道:“不瞒前辈,拙夫之所以发不了声,见不得人,是因体内有毒未泄,剧毒深入骨髓,才至如此。此毒甚烈,拙夫又要日夜忍受干咳之苦。这梅花可入药,有止渴止咳之功效,现这花正旺,晚辈也着实不忍催残,奈何拙夫命苦,也顾不得许多了。”虚实道人一惊,问道:“不知是何毒?如此厉害!”玄蛇道:“据他自己回忆,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灵威夫妇,被威君子下毒,无药可解。”
早在二十年前,西域武林出了一对夫妇,男的叫做威君子,女的叫做灵姑娘,所以江湖人称‘灵威夫妇’。这二人行为怪癖,旁人只要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二人武功又是极高,旁人又奈何不了他们。不过此二人虽让西域武林豪杰闻风丧胆,却始终没有踏足中原,是以中原武林众人虽听过他二人的名字,却也不曾见过他们。
虚实道人游历已久,对灵威夫妇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这个玄龟又怎么得罪了他们,惹来了如此祸端。
又有传闻,西域魔头之所以不敢踏足中原,皆是忌惮中原第一大教——紫虚教。传言紫虚教开派祖师道藏真人武功修为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晚年又游历于自然之间,终于悟出《道藏》三部武功秘籍,分别是《捏指诀》、《凝气诀》、《形意诀》。此三部皆是道法自然,又是道藏真人呕心沥血所作,自然是至高无上的武功心法。紫虚教也因有这三部秘籍,成了武林中第一大教。
虚实道人吃惊之余,仍是不相信玄龟是被他们二人所伤,问道:“难道是十几年前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西域魔头灵威夫妇?听说二人一人使毒,一人钻研蛇功。只一人的武功便可独步武林,两人又相辅相成,威力更甚,无恶不作。西域武林豪杰闻之无不丧胆。可是在十几年前,却突然销声匿迹,没了消息,不知是哪位侠士为武林除了一害?不过老儿却又听说,此二人只在西域兴风作浪,为所欲为,却从未踏足中原,似是忌惮中原武林豪杰。不知他又是如何得罪了那两个魔头呢?”
玄龟嘴角突然一阵抽搐,似是毒性发作,玄蛇温柔的看了看他,右手不住的抚着玄龟的后背,恨恨道:“前辈所言不错,正是这两个魔头!拙夫之前只是个行脚的商人,因去西域贩了几匹劣马,不曾想到买主竟是替那二人养的马匹,那二人见马匹甚劣,一怒之下,竟下此毒手!威君子下的毒往往不当场取人性命,而是慢慢将人折磨致死。任寻遍天下神医,也无药可解,最终只是个死。”
虚实道人脱口问道:“那他……”忽觉自己失口,没有再说下去。玄蛇道:“前辈是问拙夫怎能活到现在是么?”虚实道人尴尬的笑了下,没有说话。玄蛇又道:“拙夫每日以药充饭,苟且活到现在,那种痛苦,还不如死了。可是我终究舍不得他死。”说罢又柔情的看着玄龟,似是能体会到他身上疼痛一般。
虚实道人闻言,欠身道:“老儿多管闲事了,姑娘请自便吧。老儿去别处转转,不敢打扰。”刚欲转身,忽见玄龟猛一抬手,似有一物迎面打来。吓的虚实道人急急躲避。不料脚下一滑,向后便倒,脊背倚着那树干,一屁股坐在地上,恰险险的躲过了玄龟一掷!
玄龟嘴角又是一阵抽搐,眼睛似也瞪大了些。
虚实道人双手拍打着胸脯,定睛一瞧,原来玄龟所掷之物是一枚拇指般大小的纯铁鳄鱼,入木一寸有余!那花间水珠,尽数滴落。可见这一掷的力道不小。
虚实道人头上、脸上、衣衫上均被水珠打湿,显得狼狈至极,惊慌的看着玄龟,心道:“如此力道,分明是想要了老儿的命!”
玄蛇也是一惊,忙欠身向前,扶起虚实,说道:“哎呀!真是有罪!差点伤了前辈!拙夫因毒气攻心,时常焦躁神智模糊,家里的瓶瓶罐罐不知被他打破了多少!还请前辈千万别见怪!”
虚实道人哪里敢再多呆一刻?忙道:“无妨无妨。不怪不怪!”也不顾得抹掉脸上水珠,转身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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