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霞谷深处。

墨三郎醒了。

胸口一阵一阵的剧痛。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山洞，从呼吸中就可以感觉到，这里异常潮湿。

他勉强可以看到洞口外的天空，似乎还有奇怪的鹰叫声传进来。

他努力回忆，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胸口剧痛。

“师父……”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天回怪叟是他的父亲，现在是他的敌人，但最开始的时候，墨三郎只知道那是师父，墨三郎也一直在心里叫他师父，无论是在知道他是父亲还是知道他是卑鄙小人之后，墨三郎也没办法改变“师父”的称呼。

“师父不在。”墨三郎看了看周围，又在心里念了一句。

“墨师叔。”

墨三郎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熟悉这个声音，但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

当这个声音的主人来到他面前时，他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后没有开口。

墨三郎看着徐亢，就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徐亢在墨三郎身前缓缓蹲下，盯着墨三郎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墨师叔，你是正人君子，你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墨三郎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徐亢。

他发现自己是躺着的，而且是躺在一块极柔软的兽皮上，身后似乎也垫着软硬大小都很合适的一块东西。现在的姿势，一点也不难受，显然是有人仔细给他安置了。

只是，墨三郎现在心里很难受，他面无表情地动着嘴巴：“你心安吗？”

徐亢看着墨三郎的眼神，更加认真，连多眨一下眼睛都不肯。

徐亢说道：“我们抓捕能人和异兽，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墨三郎冷笑。

徐亢严肃地说道：“众生本该平等。”

墨三郎开始用另一种眼神看着他。

徐亢似乎放松了一些，说道：“墨师叔，无面教可以重建这个天下。”

墨三郎以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你已着魔。”

徐亢还要再讲，但他嘴巴还未张开，就退了一步，看着——已恢复本来面貌的天回怪叟，蹦蹦跳跳地，提着浑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的韩山过来，到他身边停下，瞪眼道：“徐香主，你敢打扰我儿子休息？”

徐亢欠身说道：“不敢。”

天回怪叟把韩山扔到墨三郎旁边的地上，用手指着徐亢说道：“知道不敢就好。”

韩山被扔到坚硬的地面上，身体疼痛，浑浑醒来，口中鼻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墨三郎仔细看着韩山，发现韩山没有明显外伤，稍微放下心来。

韩山的眼珠在眼皮下乱转了几圈，才稍微睁开一条缝。

看到了徐亢、天回怪叟，然后转头看到了身边的墨三郎，然后再转头，看到了三个正在走过来的人。

刘忠，和，前面的身穿黑色劲装的美貌妇人，和，领头的偷袭破愿的那个男人。

“杨堂主。”徐亢对着这个男人鞠躬，态度十分恭敬。只不过，似乎还带着一些，表示自己又受了天回怪叟刁难的意思。

这位杨堂主，修长身材，腰背笔直，鬓角花白，眉眼深邃，负手站在那里，很有一股威势。他用眼神表示对徐亢的理解，然后，目光迅速落到韩山身上。

他看着韩山，没有什么表情，没有什么反应。

看了好一会儿，旁边的天回怪叟忍不住叫道：“杨七啊，他到底是做阵法还是做灵俑啊？”

“杨七”——杨庄杨家第七子，杨朔的七弟，三十年前，杨家前三子战死，老庄主把庄主位传给排行第四的杨朔，此后，五、六、七少爷就改称为二、三、四庄主。只是，这位四庄主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云游四海，偶尔才回到杨庄。

从天回怪叟的称呼来看，他们二人至少在三十年前就认识了。四庄主在三十年前的名字，叫做“杨诺”，从云游开始，他自己改了名字，叫做“杨开速”。

杨开速，没有开口，他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美妇人。

美妇人笑了笑，说道：“当然是做灵俑更划算。”这声音就像少女。

天回怪叟问道：“为什么做阵法就不划算？”

美妇人道：“你好好做阵法，那别人有没有好好做阵法？”

天回怪叟道：“若都像你这么想，无面教干脆散伙得了！”

美妇人冷笑一声，道：“若不是教主身边还有几个，赶得上咱们杨堂主半分的人，那这无面教可不早完蛋了嘛！”

“住口。”杨开速语气很轻。

美妇人撇了撇嘴，再瞪了天回怪叟一眼。

天回怪叟盯着美妇人，认真地说道：“无面教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个局面，难道还要学那些腐朽了几万年的夏国君臣吗？”

美妇人重重“哼”了一声，看向杨开速，似乎在求他给出个“正确结论”。

韩山大概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就是要拿自己做什么有用的东西。

韩山心中悲凉。

还有愤恨。

“我在他们面前就像一只蚂蚁。”

韩山心中把这句话念了几遍，又想：“连墨前辈都被他们抓住……他们究竟有多厉害？”

韩山去看墨三郎。

墨三郎闭着眼睛，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韩山再去看杨开速。

杨开速也在看着他。

韩山继续看着杨开速。

杨开速也继续看着他，只是这次开了口问道：“你为什么是下人？”

韩山没想到，这家伙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当下嚷道：“我爹是下人，我娘是下人，所以我也是下人！”

杨开速仍在静静地看着他，又问道：“为什么你爹是下人，你娘是下人，你就也是下人？”

这又是出乎韩山意料之外的一句话，因为他已经想过很多次，但是，这个魔头也会问这种话？

韩山大声道：“因为我生下来就是下人，而我没有能力改变！”

杨开速慢慢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脚尖和韩山的脚底只距离两寸，然后，他慢慢蹲下，慢慢问道：“若你有能力改变呢？”

韩山盯着杨开速的眼睛，问道：“是我有能力改变，还是我变成的什么东西有能力改变？”

杨开速道：“当然是你。”

韩山再次问道：“是我？”

杨开速点头道：“没错，是你。”。

韩山在思考。

墨三郎开口了：“也许某一天，你就不再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