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青华山上,虽然是寒风凛冽,可翠微宫的一点灯火,却好似冬日阳光,温暖了人间。
含风殿
肖云滟头枕在宫景曜大腿上,闭着眼睛听他读《诗经》,胎教。
宫景曜手捧一卷《诗经》,每晚都要读几首,今晚读到了《诗经·卫风·木瓜》,他声音低沉而慵懒的轻吟诵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肖云滟在此时忍不住打个哈欠,皱眉睁开眼睛,自下往上,望着他嘴角含笑的温柔模样,她忽然使坏的伸手挠挠他下巴,嘴角微翘道:“咱们家宝贝似乎不喜欢这首,他总闹得我犯困……啊哈!看来他真是不喜欢。”
宫景曜闻言看向她,无奈一笑,合上书,把书放在床头旁的茶几上,伸手抱起来她,侧身将她调整好睡姿,把她头放在柔软的枕头上,伸手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也侧卧在她身边,一手轻拍着她后背,呈搂人的姿态哄她睡觉。
肖云滟伸手抓着他衣襟,额头贴着他胸膛,拱了拱,双眼闭着嘟囔了句:“明天好好陪我,不许再出去了。”
“好!”宫景曜低头温柔的亲吻她发顶,把她轻柔的搂在怀里,依旧轻轻的拍着她后背,哄她安然的入睡。
这些日子里忙起来,真的很少陪陪她了。
想她以往那爱闹的性子,像只小鸟,天高云阔任她自在飞翔,一点都停不下来。
如今怀了孩子,她可怜巴巴的像只被困在笼子的小鸟,安安静静的一下子没了精神。
而他呢?以往她飞向蓝天去玩耍时,他做他的事,也不觉得冷落了她,反而觉得自己经常被她冷落。
如今不同了,他这样的忙,倒把她冷落的有点过分了。
而她这些日子也安静的很,一点没闹他,也没任性发脾气的缠着他多陪陪她,他也就一时心大的忽略了她的空虚寂寞。
唉!有时候,他倒希望她任性胡闹些,至少那样的她看着就很精神。
不像现在的她,安静乖巧的让人心疼。
肖云滟近日吐的很难受,可这事她没让悠悠和闲闲跟宫景曜说,因为她也清楚现在局势有多么紧张,她为了孩子,一直躲在翠微宫里保重自身,这是无可厚非的。
可宫景曜不是她,他没有脆弱到需要人保护,反而是在他的羽翼之下,有太多的人,一旦他倒下了,下面的人可都活不了了。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她才会忍着怀孕的辛苦,一点不敢娇气的向他撒娇缠人。
其实,她是真的很难受的。
第一次怀孕,又没有母亲交代她该怎么做,也没个婆婆关心她,又赶在这个天下将乱点时期。
她平日里,不止一点都不能娇气,每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吃了吐,吐了吃,假装勇敢无畏,真的很累。
“滟儿,怎么了?”宫景曜感觉到胸前一湿,他低声温柔的唤一声,伸手抄入她脖颈下,半支起身子卧在外侧,低头望着装睡的她,把她抱在怀里轻柔的拍哄着她,不明白她怎么忽然就这么委屈的哭了。
肖云滟双手抓着他衣襟,难受的扑在他怀里闷声的哭道:“我难受,真的难受,怎么办……”
宫景曜抱着她躺在床上,伸手摸到她手腕,为了她诊了脉,她身子没有事,那就是她心里有事了。怜爱的亲亲额头,柔声在她耳边轻声问:“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最近太忙了,让你觉得我冷落你了?”
肖云滟控制不住自己急需要宣泄的情绪,她只是抱着他哭,心里觉得委屈,特别是害喜吐的时候,真的很难受。
宫景曜一直坚持做到每晚陪她入睡,那怕之前离开长安跑去别的地方,他也会快马加鞭当天出去,当天回来,绝对不让她独守空房。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没照顾好她的心情,她近日以来的消瘦,不仅仅是因为害喜太严重,还是因为她心里藏着太多的心事,压的她有点承受不住了,他都懂,懂她此刻的崩溃。
“我从来不知道,怀孩子这么难受,我天天吃了好多东西,可是都吐了。”肖云滟进搂着他的腰,仰头泪眼朦胧的望着他,又委屈又难过。
宫景曜从不曾见过见过哭的这样脆弱的她,他单手捧住她的越发小的脸蛋,亲了亲她委屈轻颤的唇瓣,心疼的眼圈都泛了红,温声柔语的笑与她说:“乖,不哭了,现在觉得饿吗?如果饿,我就去给你做吃的好不好?放心,一定做出能让你吃到肚子里,却又不会吐的东西。”
肖云滟额头贴在她脖颈处,搂着他的腰,流着泪嗡声嗡气道:“吃了就会吐,碧宁和悠悠做的再清淡,我都会吃下去就……就吐,吐得好难……难受。”
宫景曜心疼的无以复加,早知道她怀孩子这么遭罪,他当时就不该去问那个道人。
就算一辈子没有孩子,他们不也能过的很好吗?何必让她遭这个罪?
“你做什么?”肖云滟不明白他要起来做什么,难不成真要深更半夜去下厨给她做吃的?
“去湪诗那处取落胎药。”宫景曜已经下床去拿袍穿上,这个孩子他们不要了,以后都不要了,大不了他常年吃药,这辈子都不要孩子了。
“什么?”肖云滟坐在床上呆住了,完全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望着他,又伤心又难过,很是不解的委屈问:“你为什么要打掉我的孩子?”
难道他嫌她麻烦了,所以不想有他们俩的孩子了?
怕以后他重夺回皇权后,她会成为他坐拥三千佳丽的障碍吗?
“他都把你折磨成什么样了?这还不到两个月,你就瘦了不下十斤,等你十个月后把他生下来,你还会有命在吗?”宫景曜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怒火,没敢对她吼出来,只是因为不想把她吓到,害得她又伤心难过。
肖云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就是这段时间害喜害的太厉害了,加之他又总早出晚归的,她就有点犯孕妇都会有的娇气病,想对自己的男人撒娇哭两滴眼泪罢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每个初次怀孕的女人,都会有点忐忑不安的心理罢了,等害喜时期过了,也就渐渐会好了。
谁曾想,她就娇气的哭两声,他反应竟然会这么大,还要深更半夜去招湪诗那处拿落胎药,他是疯了不成?
“你做什么?天这么冷,下床做什么?乖乖躺好,小心着凉生病,到时你又要遭罪难受了。”宫景曜衣服只穿了一半,就忙跑到床边,把她按回了床上,拉了被子给她盖好,坐在床边温柔的为她掖被子,心里还在想着,等哄她睡着了,他就去找湪诗拿药。
肖云滟真怕他一个脑抽就去抓药打掉他们的孩子,伸手紧抓住他指尖微凉的手,望着他,很认真的威胁道:“如果你敢伤害我们的孩子,我就去找别的男人生孩子去,反正你也不喜欢孩子,我不如去……唔唔!”
宫景曜真是恨不得一鼓作气吻晕她,她哪来的如此之多的大逆不道思想?居然还要找去找别的男人生孩子,她胆子够壮的啊?
“唔唔……”肖云滟也就轻轻捶他两下,之后就是双手勾着他脖子,迎合他霸道的吻。
宫景曜也没敢真把她亲晕过去,只是惩罚似的轻咬她水润的唇瓣一下,又吻了她一番,这才放过她,低头近在咫尺与她四目相对,望着她波光潋滟的眸子,那其中是意乱情迷,也是温柔妩媚。
肖云滟望着他似凝聚了黑夜所有星光的眸子,忍不住又对着他的唇纠缠吻一番,直到彼此都气喘吁吁了,她才与他额头抵额头,脸颊微红的望着他,无比娇柔妩媚的笑唤一声:“九哥哥,我饿了。”
宫景曜觉得他的骨头都因她一声“九哥哥”而酥软了,对着她红润润的唇瓣又亲了口,伸手捏了她粉嫩嫩的脸颊一下,无比宠溺的望着她叹道:“既然肖宝贝饿了,那九哥哥就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怎么着也要为肖宝贝做一碗吃了不会吐的美食,是不是?肖宝贝。”
肖云滟脸红红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望着他,像极了一个无忧无虑爱顽皮的孩子。凑到他颊边亲了下,又在他含笑的嘴角亲了下,最后……在他唇上印上一个甜蜜的吻。
宫景曜可不敢让她继续缠着了,她肚子可都咕咕叫了,再不去做饭,她饿着可别想睡觉了。
肖云滟在宫景曜穿好衣服去厨房后,她才静心下来,回想之前她那些不好的情绪,她不由得伸手抚摸上平坦的小腹,总觉得这孩子会是个祸害。
唉!能让他亲爹痛下狠心灭除的孩子,出生后,真有人能降得住他吗?
无论是男是女,这孩子都让她觉得头疼了。
悠悠和闲闲一直在偏殿休息,而且睡觉很浅,有点动静就能醒。
当她们迅速穿衣出门后,就看到她们主子出了门,还挥手一指寝殿,意思让她们去守着。
呃?这是夫人半夜饿了?所以主子去亲自下厨给夫人做吃的了?
含风殿伺候的人都知道,太上皇极其宠爱肖皇妃,简直就是当活祖宗在敬着,一点不敢怠慢,更是不敢惹她生一丁点的气。
悠悠和闲闲去了寝殿,没有进去,就在门口守着。
肖云滟在床上躺着无论,便起身下床去柜子里找了她的包包,包包里还有不少干冰,上回扮鬼吓唬宫明雪,就是用一块小干冰制造出的烟雾缭绕。
而近日她忽然有一个想法,弄妤善毒,而她对化学略懂一点,如果矿物化学和植物毒素结合在一起,那是否能制作出一种类似干冰这类的东西?
她想制造一些冰针,沾人血便融化的毒冰。
可如今她身怀有孕,不能接触这些东西,想做这些的话,必须要全部倚靠弄妤一人。
而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弄妤探讨一下制作程序,和最终成效需要达到什么标准之类的事。
她只看了包包一眼,便拉上拉链,把包包又放回了柜子里。
在她的手机里,其实存在很多资料。
可现在没电了,她也一直没闲暇弄个手动小发电机,毕竟那玩意儿弄下来,真的挺麻烦的。
而且她身处古代,如果真弄出了发电机,那就是不是惊世骇俗了,而是她天生妖异之象,必然会被群众火焚的啊!
为了自身安全,她还是觉得做个低调的穿越者,比较为好。
悠悠往寝殿里看了一眼,见夫人又上床休息了,她也就收回了目光。
至于夫人最为紧张的包包?其实他们这些比较和夫人亲近的人,都好奇那古古怪怪的包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稀世珍宝?
肖云滟躺在床上,盖着又轻又暖又软的蚕丝被,很舒服的闭目养着神,眯着眯着就犯困了。
然后她就觉得,她先找周公下盘棋去,回头再回来吃她的宵夜好了。
悠悠听到寝殿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她已确定人睡着了,便给闲闲使个眼色,她们脚步轻如柳絮的走进去,熄灭了几盏灯,只留了外室的一盏半人高的仙鹤铜灯,和内室里一盏罩着灯罩的燃蜡灯。
蜡烛这种东西,不经用且不说,价格还昂贵,有的燃起来还呛人,还没有这些湪诗做的灯油好用呢!
湪诗根据孕妇养胎的一本手札,只做了散发香气的灯油,很有助孕妇睡眠,也能安定一些孕妇的烦躁情绪,可说是一举多得。
肖云滟睡得很香甜,迷迷糊糊的都和周公下好几盘棋了。
直到闻到一缕食物的香气,疑似做美梦的她吧唧下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帐幔顶一会儿,眨了眨眼睛,耸了耸鼻子,被香味诱惑的偏头看去,就看到宫景曜捧一个托盘走进来,她嘴角一扬起就笑了。
宫景曜见到她笑了,心里一片柔软。端着粥走过去,把粥放在茶几上,坐在床边半抱起她,让她靠在了他怀里,低头望着她依赖他的可爱模样,他怜惜的伸手抚摸她肌肤微凉的脸颊,心里也已明白,她不是被害喜折磨的难受,而是她只是打心里想让他多陪陪她罢了。
这时候的她就像个孩子,无比的依赖人,难受的时候就想让人哄哄她,那怕一句两句怜惜她的话,她也会心里高兴。
可近日以来各地兵马皆有异动,就连南北方边境,还有西域那块儿也都有动向,这使他很为忧心,不得不去见一些人,提早安排好布防,万不能让明月国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
肖云滟吃着他煮的肉末菜粥,咸味的,有些许微辣,挺开胃的,也不油腻,还有香菇丁,好吃。
闲闲抿嘴笑看向悠悠,嘴动了动,无声比口型说:你还是不如主子厉害啊!
悠悠没好气瞪了她一眼,夫人这是吃粥吗?这是摆明在向主子撒娇呢!
别说她了,就是碧宁在,也做不出让夫人满意的饭菜来,信不信?
宫景曜喂她吃完粥,便唤来悠悠收拾了下。
闲闲去拧了湿帕子,恭敬的走到床边,低头双手奉上。
宫景曜接了帕子,给她擦擦嘴和手,这才照顾着她躺下休息。
闲闲拿着湿帕子,端着脸盆走了出去,还顺手给他们关上了房门。
吃饱了,也不想吐了,肖云滟往宫景曜怀里一窝,嘴角含笑搂着他的腰,香甜的闭上眼睛,心里非常的满足。
“这就高兴了?真是越来越孩子气了。”宫景曜眸光离盛满了温柔宠溺,一只手抚摸她柔顺的青丝长发,侧卧抱着她,哄着她安然睡去。
这一刻,他心里也是溢满了甜蜜幸福。
“我想睡了,你不要说话了,嘘!”肖云滟闭着眼睛红了脸颊,因为她也觉得她这样闹人很羞脸。所以,她就不让他说话了。
因为,她会觉得,他一说话,就像是在取笑她一样,她不高兴了。
“好,我不说话了,你睡吧。”宫景曜宠溺的笑望着她害羞的小模样,也是不敢笑出声,怕她会恼羞成怒咬人。
肖云滟心一安了,也就很快睡着了。
宫景曜听她呼吸平稳了,他才躺好抱着她,依旧轻柔拍抚她后背,哄着她睡的更安稳一些。
正殿的青铜刻漏还在滴水,此时刻漏水海里的量尺上,已是亥时四刻了。
再过几刻,也就到子时了。
玉罗门
拒霜楼
碧宁在看了玉轩吟让人交给她的信后,沉默一整天,直到子时的更鼓声响了,她才抬眸看向漆黑的窗外。
风很大,垂在廊下的轻纱狂舞如魔,风铃声,在黑夜中特别的清晰,好似一下下响在人心里,回荡在人的灵魂深处。
夜色是这样的寂寞,人心却难以如从前那般冰冷无情了。
拒霜楼有两名武功高强的女子守护,她们是一对使用双刀的孪生姐妹,年纪在二十岁上下,清冷的脸庞上一片肃冷,好似两尊立着一动不动的石像,守护着一方安定的煞神。
碧宁把信掖在枕头下,起身向着一幅画走去,那幅画卷挂在暗红的墙上,上面覆盖一层松绿色的软烟罗,以银线刺绣着一朵芙蓉花,遮住了这幅画,只依稀能朦朦胧胧的看到这是幅人物丹青画卷。
她伸手揭盖挂在画卷上面的松绿色纱巾,眼神复杂的望着画卷上抱着孩子的美丽妇人。
妇人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她有一双杨柳似的黛色弯眉,有一双似水温柔的眸子,红唇边的笑容温婉动人,她甜蜜幸福的笑容,好似能透过纸张,把幸福宣扬到画外世间上。
在她膝上坐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红色的小衣裳衬得她肤色更为白嫩恁的,胖嘟嘟的小脸,小嘴红润润的嘟着,一双小手里抱着一只布老虎,黑珍珠似的大眼睛明亮如星辰,似乎在透过纸张,看着某一个地方看,又好像是在气鼓鼓的瞪人,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这是她一周岁生辰那日,她的父亲,亲手为她们母女画的画像。
画中的花园里百花争艳,春日的暖阳洒在花朵上,晕出淡淡暖意。
她是春天生的,记得五岁之前,她每一年过生辰,母亲都会温柔的抱着她去花园赏花,父亲会高大如山的站在母亲身后,撑着一把画着白芙蓉的油纸伞,一手揽着母亲的肩,对着懵懂的她一年一遍不厌其烦的说,说她出生那日就是春日百花争艳,蛱蝶飞舞,阳光灿烂的洒下万道金光落人间。
而她就在那样一个天气晴朗,百花争艳蝶飞舞的日子里,美好的来到人间,带给他们比阳光和花朵还甜蜜温暖的幸福。
可幸福往往都太短暂了,在她五岁那年生辰的前几天,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娇美的女子。
再后来,她过了一个最难忘的生辰。
她的亲祖父祖母,在她五岁生辰当日,把那个女子给她父亲收了房,说是双喜临门,她却只觉得母亲在晕倒的那一刹那间,小小的她觉得,整个世界都黑暗了。
她的生辰里,从那日开始,再也没有了阳光和花朵,也再也没有了生机勃勃的蝴蝶翩翩起舞。
更是,再也没有了温柔的母亲抱着她,也没有了高大如山的父亲为她们母女遮风挡雨,什么都没了。
她伸手去拉了画轴上一根红绳,画卷骤然卷起,露出了画卷后的两扇巴掌大的雕花小门,这是嵌在红木墙里的小门,门上是两片金锁片,有一个精巧的玉质小锁,玉色碧绿,宛若碧水凝成。
她抬手摘下脖颈上红绳系着的玉坠,摊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这才拈着那状似钥匙的玉坠,轻柔插入锁芯里,玉锁就开了。
小门打开,里面有一快白绿色的手帕,上面绣着一朵金蕊白芙蓉,还有一只蓝色的凤尾蝶,飞落在芙蓉花上。
她伸出双手,捧出了绿色丝帕下的东西,转身向着外室的桌边走去。
丝帕掀开,桌上放在一串碧玉翡翠风铃,风铃的顶部是一朵花瓣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下面坠着的是一串串玉蝴蝶,每一个蝴蝶的背上,都刻着一个字,合起便是一首诗。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这是她母亲去世那一年,她父亲亲手把诗刻上去的。
这也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玉风铃,只因,这是他们曾经年少时的定情信物。
玉风铃一如当年般玉润流光,可人事却已是全非昨了。
守在拒霜楼下的二人,一听到风铃声响,她们姐妹齐齐转头看去,就看到大小姐把竹风铃摘下来了,换上了一个蝶恋花的玉风铃。
她们姐妹转头对视一眼,妹妹柳燕离开去禀报门主,姐姐柳莺留下来保护大小姐。
玉风铃高挂,这是大小姐愿意见门主了。
希望这一次,大小姐是要原谅门主。
父女不睦多年,今夕也该和好了。
柳燕去寻玉轩吟的半道上,遇上了道貌岸然玉寒龙,她本意躲开对方走,可对方却偏生要没事找事。
玉寒龙一见到柳燕出现在花园这条石子路上,他便是眸光一眯寒光乍现,拔出腰间佩戴的宝剑,便凌厉如闪电刺向柳燕,此招杀气腾腾,绝不是玩笑而已。
柳燕双手出鞘,面色冷如寒霜的迎上玉寒龙的剑,剑身刀身相擦而过,在黑夜中擦出火花。
玉寒龙单手持剑与柳燕擦身而过,再回头转身看去时,花园里,便只有他一人了。
柳燕与她姐姐柳莺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从不与人啰嗦,她喜欢直来直往,不喜欢理没事找事的幼稚人。
玉寒龙在她眼里,就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幼稚至极。
玉寒龙自认为没有他收买不了的人,更没有他拿不下的女人。
可柳家这对姐妹花,却让他耗费十年心血,一直都动摇不了他们对玉轩吟的耿耿忠心。
柳燕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到了历代玉罗门主正居的地方——伏罗楼。
二楼依旧灯火通明,可见玉轩吟还没有休息。
柳燕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楼下,抱拳拱手禀道:“禀门主,大小姐挂起了玉风铃。”
砰!二楼的门骤然大开,一抹人影飘出,蹑影追风离去。
柳燕也已转身追出去,在玉罗门中,门主最在乎的依旧还是大小姐。
至于老夫人……门主这些年与她疏淡了亲情,一切都只能说是她咎由自取吧!
当年要不是老夫人逼迫门主纳了那个女人为妾,门主夫妻感情也不会日渐疏淡,更不会出了后面那么多的事。
玉轩吟运用轻功一路飞奔而过无数亭台楼阁,引起无数人的惊讶疑惑。
大家都在想,门主这是怎么了?出啥大事了吗?
后来有人看到门主去了拒霜楼的方向,那一切就明了了。
想来也是,世上唯有大小姐的事,才能让一向稳如泰山的门主,瞬间变成个急惊风。
拒霜楼
柳莺见到玉轩吟到来,便拱手低头行了一礼:“属下见过门主。”
玉轩吟的目光一直盯着二楼上的玉风铃,眼中情绪太复杂,心里更是悲喜交集。十年了,这风铃宛如他的回忆,一直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
如今,风铃出现了,他往昔那些悲喜与共的回忆,也犹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击打的他心痛眼酸,泪水难以忍住的流泻下来。
湘江畔,芙蓉花开,那一年风光迷了人眼,木莲就出现了。
他记得清楚,木莲手执绣帕去扑蝶,蝴蝶飞走了,她娇嗔的轻蹙柳眉,那模样甚是可爱。
可当年的少女,却因为玉罗门的明争暗斗,年纪轻轻就没了。
那一年,她才二十三岁啊!那么年轻,就因为他护不住她,就那样没了。
“门主……”柳莺和柳燕姐妹都很担忧他,这些年来,她们姐妹一直跟随在门主身边,她们看多了门主暗自落泪的悔恨样子,她们也是心里酸楚的很。
想她们自幼无父无母,是门主和夫人收养了她们姐妹,给了她们姐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可如今……夫人先去了,门主也快不行了。
而她们,她们也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了。
“你们以后就跟着大小姐吧!好好照顾她,我与夫人都会在泉下感谢你们的。”玉轩吟泪水满眼的望着拒霜楼,负手举步向那处走去,一步一步重如千斤。
他真的块撑不住了,天上命星灰暗,如果水碧今夜依旧不点头……那也都是他们彼此的命了。
“门主……”柳莺和柳燕望着门主佝偻下的脊背,忽然间,她们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以后好好保护大小姐,莫要让人欺负了她,谢谢!”玉轩吟一身晦暗死气的步上拒霜楼,一步一步的踏着阶梯,回忆一幕幕自眼前闪过,美好的,亦或是痛苦的,最终都化作烟云被风吹散去了。
玉风铃,叮当响,夜来风寒,冷却前尘过往。
碧宁坐在外室方桌旁的凳子上,她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方手帕,鲜艳亦如当年,可手帕的主人,却早已随着一坯黄土,化作了世间一缕尘埃。
玉轩吟推门进入房间,望着女儿手里紧握的帕子,那是他们的女儿出生前,木莲亲手绣的一方帕子。
木莲当时对他说,蝴蝶是他,花是她,让他一辈子都围着她转,永永远远都怜惜着她这朵芙蓉花。
他当初答应的是好,可后来,他没有做到对她的承诺。
碧宁手中紧握那方差点寒风吹走的绣帕,转头眸光冰冷的望着门前伫立在寒风中的父亲,脑海中回荡起肖云滟信中那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此时,她心中五味陈杂,不知面对她父亲时,她是该原谅他,还是让他带着遗憾离去。
玉轩吟在门口与女儿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无奈一叹,转身关上了房门,久久未敢回过身去。
因为,他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女儿谴责、怨恨、悲痛的目光。
碧宁收回目光,垂眸望着手中捏着的绣帕,声音冷汗如冰道:“我了你临终心愿,接任玉罗门主之位。可对你害我母亲含恨而终之事,我永生不会原谅。”
玉轩吟早已不敢奢求能得到她的原谅,只要她肯接任门主之位,她肯好好道活着,他死了也能安心了。
“你做什么?”碧宁瞪大了双眼,背后那只贴上来的手掌心温热,她清楚的感受到,有股源源不断的浑厚内力输入她体内。
“这是为父对你的歉意,碧儿,别拒绝为父对你的最后一次保护,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玉轩吟眼中泪光沧桑,他将毕生功力全给他唯一的女儿。
他就算以后都不能护着她了,也要留给她一身功力,让人不敢欺她半分。
碧宁被迫接纳他输来的浑厚内力,眼中闪现了泪光,可她依旧没有哭,不知是不愿意为他流泪,还是多年的冷漠,已经让她忘记该怎样落泪了。
玉轩吟满头的墨发寸寸变白,银发如雪,他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当他手回手时,已经是无力的重重跪在了地上。
碧宁猛然转过身去扶住了他倒下的身子,瞪大的泛红双眼里,泪水瞬间如决堤般滴落,她失声喊了一声:“父亲!”
玉轩吟听到她这一声“父亲”,满足的笑了起来,他的女儿,还肯认他这个父亲呢!真好。
柳莺和柳燕姐妹忽听碧宁喊了一声父亲,她们以为出什么事了,便一起纵身飞上二楼,猛然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形如枯槁的门主。
她们皆是瞪大了双眼半响,也还是抿嘴没有说什么。
这是门主的选择,她们尊重他的。
玉轩吟知道他快不行了,所以,他靠在女儿身上,望向柳莺柳燕姐妹,虚弱的吩咐道:“柳莺,你去断肠崖……请大长老二长老出关。柳燕,你去找言素,让他立刻召集……所有人,去聚义堂候命。”
“是!”柳莺和柳燕领命离去,她们知道门主为何如此急于召集众人,因为门主寿元将尽,他要撑着最后一口气,召集十大长老,传位于大小姐。
玉轩吟握住女儿的手,望着她,虚弱的笑说:“以后你掌管玉罗门……莫要如父亲这般墨守成规,会被欺负的。”
“我知道。”碧宁依旧是那般冷若冰霜,可她回握了对方的手,这也是一种无声的接纳。
只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坎,更忘不了母亲含恨而终的样子。
她无法把原谅说出口,也无法去让心中的恨消失。
玉轩吟不求她原谅,只希望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以后一定莫要让人欺负去了。
柳莺去了后山断肠崖,这事自然惊动了不少人。
玉清越也被惊动了,抛下娇媚的爱妾,便穿衣急匆匆的喊了人去打听。
柳燕去找言素时,又在花园遇上玉寒龙,这回她刀下半分不留情,伤了玉寒龙之后,脚不沾地,蹑影追风,瞬间便消失了身影。
玉寒龙捂着受伤的手臂,望着一处黑暗无尽头的小道,暗自咬牙切齿,皱眉眯眸沉思。
他在想,柳燕这么着急要去什么地方?
竟然不惜冒着大不违伤了他,也要脚下疾如风的像一个地方赶。
不对!一定出什么大事了。
他转身向着柳燕走的方向去追,可他的轻功比起柳燕的轻功,那可不是差了一点距离。
等他追踪柳燕到言素住处时,此地已是人去楼空。
玉罗门,黑夜中,骤然响起钟鸣声。
这是门主召令众人齐聚聚义堂的钟鸣声。
七声钟鸣声响,十大长老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齐聚聚义堂,不得有误。
至于其他人,也要在半盏茶前,齐聚聚义堂,延误者,笞打三十盐水鞭。
那一顿鞭子下来,好汉也难撑得住,谁敢疏忽怠慢不尊号令?
------题外话------
抽风景公子再现,我就进不去文里,要是能进去,我一定踹他一脚,咋想的啊!竟然要谋杀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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