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丹当真不再说话了，他一心一意牵着驴子朝前面走。过了好一会儿，他发现驴子上哼曲儿的小姑娘声音越来越低，后面就没声儿了。

他转过头去看，逝水竟然趴在驴子上睡着了。

欧阳丹小心地牵着驴，生怕把她颠下来了。这时候他也觉得有些乏了，抬头四处看了看，不远的山洼处隐隐有灯光，穿过浓郁的黑夜和重重树木传过来。

他决定过去借宿一晚，让逝水安稳地睡一觉，自己和驴子也休息一下。

穿过树林，欧阳丹只见一片荷塘出现在面前。这山林里竟有这番景致，欧阳丹觉得意外又高兴。

荷塘边有两间简陋的茅草屋，屋子里亮着灯火。

他牵着驴子朝茅草屋走过去，里面有简单的桌椅，亮着桐油灯。

欧阳丹轻轻喊了两声，屋里没人。

他走到另一间草屋，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便把外间的桐油灯拿过来，只有一张挂着简易纱帐的床，其它什么都没有。

他走出去把逝水轻轻从驴背上抱下来，放到里屋简易的床上，放下帐子。

他从屋子里出来，把驴子牵到屋檐下，对它说：“驴兄，今晚我们不用露宿了，在这里借住一晚吧。此处想必是山里哪户人家的鱼塘，在这里设了个守渔的茅草屋，偶尔来一下，只是点个灯火，告诉山里其它的人，这片鱼塘已经有主人了。”

驴子静静地站着，对欧阳丹说的话不置可否，不知道是不是也睡着了。

欧阳丹在门口坐下，荷塘里面蛙声不断，还开满了粉白的荷花。这样的盛夏之夜，在如此安静美丽的地方，也是幸事。

欧阳丹从腰间取出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口，又把葫芦别在腰间。

山中的仲夏之夜，有荷花和蛙声作伴，让人陶醉沉静。

只是今夜没有月亮，有些闷热。若是有风吹过荷塘传过来，就更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如此想了一番，欧阳丹便有些满足，也昏昏然靠着门口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丹便被骤然下起的大雨惊醒了。

他扭扭自己的脖子，这样睡了一晚浑身都是酸的。

欧阳丹想起睡在里屋的逝水，便过去瞧她一瞧，这么大的雨声，她竟然睡得死沉死沉的。他没有叫醒他，而是环顾了一下茅草屋。

这里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避雨。

昨晚走了那么远的山路，今天又醒得这么早，欧阳丹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地靠在门口，看着大雨中的荷花出神。

雨下这么大，荷花竟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有一股荷香浸润在雨水里，把人的疲倦都驱走了。

欧阳丹也难得有这样清静的时候。

十八岁第一次出门远行，有太多的惊喜和意外。这几个月下来，人和驴都瘦了一圈儿。露宿过很多次荒郊野外，却从来没有过像在这样安静自在的清晨醒来。

有雨水，有蛙声，还有荷花。

和一个正在熟睡的萍水相逢的姑娘。

他不禁心血来潮，从屋檐下跑出去，在大雨中练起武来。

不知什么时候，逝水已经站在了门口。

在天地之间，有一个七尺男儿，白衣翩然，黑发及腰，在大雨中翩翩起武，神态怡然，不惹尘埃。

逝水知道，这也是一个江湖中人。她心里也明白，人在江湖走，哪能真的避开江湖中人呢。不过是尽量避免卷入江湖的纷争罢了。

看欧阳丹练武的招式，逝水觉得有些陌生，似乎没有见过。一招一式当中都没有锋芒，圆润和洽，浑然不觉。雨水在他的头上，衣襟上滑落，却并没有沾湿他一星半点。

她仔细在头脑中回忆看过的武林武功谱系，是了，这是洛水白家的“碧水烟霞”。

洛水白家几乎从不涉足江湖，“碧水烟霞”也是白家主母白月柔的独创，在江湖上也只出现过一次，从来不传外人。

眼前的这个欧阳丹来头不小，也是个隐姓埋名的主。

欧阳丹看见站在茅草屋门口的逝水，连忙变换了别家招式，让大雨把自己淋了个透。他心想自己还是有点太放松警惕了，逝水站了多久不知道。

他有些责怪自己，因为一时的得意忘形，露出了本家武功。如果是武林中的有心人看见势必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逝水看出了他的心思，大声喊道：“欧阳丹，雨下这么大你发疯啦！跑到大雨里面去张牙舞爪地乱动，小心别人把你当疯子抓起来！快点回来。”

欧阳丹见逝水还是一副嘴上不饶人的样子，便稍微放宽了心。即使逝水知道他的身份又怎样，洛水白家在江湖上几乎没有仇敌。

他从雨里跑到茅草屋檐下，浑身水淋淋的。

“你说你大清早的跑到雨里去乱跳什么呀，傻不傻气。还真当这荒郊野外没人啊！”

“你没见我在练功啊，我听说那些大侠的绝世武功都是在暴雨洪涛里面练成的，今天正好赶上这暴雨，反正闲来无事，也就去练练，说不定我哪天也成了拥有绝世武功的大侠，你也好跟着我沾沾光啊。”欧阳丹浑身的水滴滴答答。

“我干嘛要跟着你沾光。别看我是小乞丐，我可不喜欢和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打交道，成天的打打杀杀，好没劲。”这是逝水的真心话，经历了那些事情过后，她有些厌倦了江湖恩怨，是是非非。

欧阳丹听她说话不客气，也没在意，从昨天认识开始不就是这样的吗？

“唉，世间竟有如此难以相处的小乞丐。”欧阳丹摇头叹气地嘟囔了一句。

逝水听了也没有生气。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难以相处的人。跟过去种种对比一下，现在的这个自己是再好相处不过的了。罢了，何必在意呢。她现在是脱了缰的野马，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爱怎么说话便怎么说话。本乞丐高兴。

“别摇头叹气了，还不去找件衣服换换。我可没有拉拽着你一起，是你死皮赖脸要跟我同路的。等会儿雨停了我便走，你自去找好相处的人吧！”

逝水说完，从屋里端了根长板凳放在屋檐下，盘腿坐着，看雨一直下。

欧阳丹从驴子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拿出一些干粮递给她。

逝水看了一眼，这个人隐藏身份，来路太大，还是小心为好。便说道：“小乞丐今天没有胃口，你自己拿着吃吧。”

欧阳丹随性惯了，其实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别的意思，却没想惹她生气了。

见她不再说话，他也没有坚持，把干粮放在了长板凳的一头，便从包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衣服，到里屋去了。

逝水其实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难过。话虽然那样说，她还是在意的。她明明是为了好好过日子，开开心心地浪迹天涯，怎么会让人觉得难相处呢。自己是个难相处的人吗？以前从来没有在意过，楚云飞也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她。

如此想来，逝水觉得这样也不错，没人和她有纠葛，来去无牵挂，是件好事情。“好了。干嘛要让别人毁了自己的好心情。我就是出来乐的。”

大雨还是不停地落下，荷塘里的水已经快涨满池子了。这雨却感觉是越下越大。她透过烟雨迷蒙的水雾朝荷塘里看去，全是绿田田的荷叶，一朵花都没有。

“现在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难不成被雨打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干脆过去看个究竟。”

逝水见屋檐的檐角挂着一顶蓑衣，便取下来，抖抖上面的灰尘，顶在头上，朝荷塘跑去。

雨实在是太大了，荷塘边全是水汽。

逝水小心地踩在荷塘边的石头上。这个荷塘在山野中显得很精致，四周全是用大块打磨平整的青色石板砌起来的，足足有一尺宽。

她沿着石板围着荷塘走，弯着腰，伸直脖子，使劲儿往荷塘里面看。原来荷花们都躲到荷叶下面去了。

看着那些荷花安然无恙，逝水终于放心。

她蹲下来，和荷花荷叶一起淋雨。

雨水滴滴答答打下来，打在荷叶上，碧绿的叶子蒙上一层白色的水雾，水珠一颗颗滚下来，像水帘一般挂在荷叶边，晶莹剔透，把荷叶下面的荷花衬托得像一个仙子一般，清丽脱俗，超逸绝尘。

“做一朵荷花真好。风雨来了有荷叶遮风挡雨，呵护疼爱。风雨去了，荷叶便让她自由生长。被阳光遍照，清露滋养。”

逝水想起在清荷水畔和楚云飞说的话。

那时的她才十四岁，初次遇见楚云飞，便爱上了他的纯净和明媚温暖。

“那你便做一朵荷花，我当你的荷叶。风雨来了我为你遮挡，太阳出来了，我陪你晒太阳，让你也做我的荷花仙子。”楚云飞少年时明媚的话语还在她的心底时时回荡，留恋不去。

“好啊。”少年时的他们，以为此生缘分就此约定。

逝水腾出一只手来摸一摸荷叶的边。薄薄的，有些滞涩。“你真傻。我们怎么阻挡得了真正的暴风雨呢。”

雨水顺着她的手流进了衣袖。举蓑衣的手有些酸了。她想换一只手来拿蓑衣，结果蓑衣淋了雨变得更重了，她举的太久，手酸无力，蓑衣一下子落到荷塘里去了。

有几株荷叶带着荷花一起被蓑衣压住了。她趴在石板上伸手去把蓑衣捡起来，那些荷叶和荷花已经折了。

“看你们，多么脆弱啊。”逝水把蓑衣放在石板上，身上已经淋湿了，索性就让它湿透吧。

她继续趴在石板上，伸手想把那些折了的荷花和荷叶扶起来。虽然知道是枉然，却不忍心让原本这么美好的它们就这样被摧残了。

欧阳丹换好衣服出来，不见了逝水。长凳上的干粮也没有动。心想逝水是不是真的生气，冒着雨走了。

雨下得这样大，他认为逝水应该没有走远，便四处看了一看，不远的荷塘边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怀抱着什么东西，在大雨里慢慢走着。

欧阳丹本能地用起“碧水烟霞”，顷刻间来到逝水的身边，甩开长长的衣袖，为逝水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