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兽全身漆黑，巨大鳞片细密如战铠，脚爪尖利，头顶尖角如同一把勾魂镰刀。

这是石门上的那只巨兽！镇守中曲山守护无忧花上千年的神兽，驳！

深邃狭长的眼睛审视地看着两人，嘴角龇出几颗利牙，从喉咙里发出嘶吼低沉危险。

段黍离直视它，面色不变：“阁下便是镇山神兽？”

驳忽然仰面一声吼叫，抬起前爪，往前一指。

顺着指向看去，原来竟是原本放置无忧花的平台。

这个意思是让他们把无忧花放回去吧。向晚不由自主地抓紧段黍离的衣角，她们好不容易才拿到，她绝对不要交出去！

但是，向晚咬唇，她虽然不是很懂，但上千年的修行，阿离再厉害也只是凡人，何况还有自己拖后腿……怎么办？

段黍离一字一句道：“无忧花已再无福泽之力，我们将其取走乃是为了帮助真正需要之人，并非邪念，阁下可否放行？”

古怪邪气的眼睛眯起，驳又是一阵怒吼，山洞颠簸如同风暴中的渔船，岩浆沸腾地愈加厉害，石头簌簌掉落，向晚瞪大眼睛看着驳身后突然燃起的熊熊火焰，灼热干燥的气息冲击而来，那种灼热甚至远远超过整个岩洞。

身体被猛地一拉，正好险险避开迎面的团火，向晚感激地看向段黍离，差点就被烧成炭了！

古怪狭长的双目邪气更甚，嘶吼更沙哑危险，驳弯身弓背，下一刻便紧追上来。

段黍离冷哼一声，“终究是兽类，不通人性！”

段黍离带着向晚腾身而起，“它已发怒，我们速速离开！”

嘶哑厚重的声音一阵盖过一阵，岩洞晃动地愈加剧烈，仿佛下一刻就会坍塌，将所有一切吞入深腹！

向晚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段黍离不断挥剑挡开碎石，身后发怒的驳紧追不舍。

依照来时的记忆，两人跑进一片黑暗。那边是绝对的光，这边却是完全的暗，引路的荧光此时也没有了，只有身后不断掉落的碎石声，他们自己剧烈的喘息声，岩浆要冲出地表的隐忍咆哮声，还有时不时响起的仿佛越来越近的驳的嘶吼……

剧烈的运动和紧张让向晚几乎喘不过气了，可她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耽搁。向晚紧紧按住左胸口，这时候千万不要……再坚持一会儿，出口马上要到了……

可怕的嘶吼骤然刺穿空气，心脏也仿佛被锋利的爪子刺穿，向晚一个踉跄，差点倒下。

感到不对劲，段黍离在奔跑中回头看她，知道她看不见，提高声音问了句，“可还坚持得住？”

向晚紧紧抓住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控制住从心尖的痛楚，“没事，刚才，刚才绊了一下。”

这时候，时间就是生命，段黍离也不敢再耽搁，继续拉着她往洞口跑。

向晚觉得胸口的衣服都要被抓烂了，心脏的抽搐不仅没有缓和，反而愈加剧烈。额头冷汗直冒，眼睛被汗水浸得涩涩的。

艰难地睁大眼睛，却还是一片漆黑。难道今天她要葬身在这里了吗？她还没有把无忧花带回家，还没亲眼看到哥哥醒过来，还没再见家乡的婆婆一面，她还有好多事情还没有做……

记不清跌倒了多少次，虽然每一次，段黍离都会尽力护住她，但向晚还是感觉到体力在极速流失，连呼吸都很困难，几乎已经要站不稳，心脏由原来间或的悸动变为剧烈的抽搐，窒息般的痛苦一阵接一阵。

好痛……真的好痛……出口到底还有多远……

她已经拿到了无忧花了，马上就能回家，能救醒哥哥！她不能在最后一刻放弃……身体仿佛脱离意识的控制，自发地往前跑，向晚不停地自我催眠，只要能出去，就能和大家一起想办法，打开这个结界，中曲山的族人也会好起来……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为了这一切，她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巨石已经开始掉落，身后震耳轰鸣不断，这时，前方远远地传来沉闷的巨响，粗噶难听而缓慢。

是石门！是石门在关闭！

向晚顿时意识回笼，强忍着痛楚，伸出手颤抖地往怀里摸索。玉佩是打开石门的钥匙，只要有玉佩，就算门真的关了，也一定能再打开！一定要在山洞倒塌前离开！

手因为无力而颤抖，老是碰不到准确的位置。摸索了一阵，终于，指尖触摸到一点冰凉，向晚大喜。

这时，旁边又是一阵轰鸣，这次比前几次都要接近，连带着震感也更强烈，向晚的手不自主一歪，刚摸到的玉佩从手心直直滑落，跌进未知的黑暗里。

巨大的轰鸣声里，段黍离没听到她的惊呼，他也听到了门口巨门在关闭，一定要赶在关闭之前出去！

向晚望向身后无边的黑暗，一种空前绝望笼罩全身，比在古林的时候更深刻，更彻底，这次是真的没有希望了。

心脏还在不停地传来一波又一波的痛楚，向晚觉得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身后愤怒的狂啸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就要追上他们，她甚至能想象驳那硕大又锋利的爪子与獠牙，它会将他们扑倒，撕碎！狠狠地惩罚妄想取走无忧花的他们……心神猛然一醒，不，想要无忧花的是她，她一个人就够了……

感受到身后慢下的脚步，段黍离回头，以为向晚坚持不住，抽空鼓励道：“再坚持片刻，马上就要到了！”

他已经可以看到出口。

热泪涌上眼眶，出口快到了，可是出口会更快地愈合……

一个人尚且艰难，更何况带着她这个累赘。谁都知道，带着她几乎是没有机会出去的……

向晚抬头看望不见的天空，好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上天还是不肯多给她一些时间呢？她做错了什么，哥哥做错了什么，爹和娘做错了什么，他们从来也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爹娘惨死，哥哥一病不起，她也……

手心里的汗越流越多，不仅是她的，还有阿离的。他这么信任她，把她当朋友，包揽不该是他责任的责任，危急时刻救她，即使现在，明明知道两个人很可能出不去的时候，也不愿抛下她。而她却一直拖累他，甚至，最开始她和他套近乎，也并不都是真心实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

长吁一口气，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她不能再拖累他了，该受“惩罚”的是她，虽然她到现在也不觉得拿走无忧花有什么错……反正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裴家的人从来没有活过30岁的，再加上老巫医的话……

向晚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这个一直拉着自己奔跑的人，这也许是自己最后能看到的人了吧。这一瞬间，向晚突然仿佛已经能看见段黍离了，看到他线条分明的脸，紧紧抿着的嘴唇，常常皱着的眉毛，还有漆黑迷离如无边夜色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裴家人世世代代的短命，他们家的人都很珍惜生命，她记得，爹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一句诗就是“人生得意须尽欢”。所以，她也是很珍惜生命的。也许正是因为更加短暂，所以愈加弥足珍贵。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应该好好珍惜，无论活着的时候是痛苦或是难过，活着总是更好。只有活着的时候，才能够有喜怒哀乐的机会。活着，就会有希望！而且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也绝对不只在于自己一个人，活着可以做更多有价值，有意义的事，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所有人。

每一条生命，在可以活下去的时候，都应该活下去！

两个人死，还是一个人死？

这个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心突然间释然了，向晚静静看着身前奋力奔跑的少年，默默祈祷，希望他能放下过去的恨，好好生活，从此过得开心、快乐。

带着恨的人总是不能太轻松，假如可以选择，没有人是愿意活在恨里的。

他天分这么好，以后一定也能有很大的作为，说不定还能飞升成仙。

还有秦逸，他不是一个普通人，当今皇帝随行的人，身份怎么太低呢。她说不清对他的感觉，但她真的很感激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她，遇到危险也总是站在她前面。第一次有人给她烤山鸡，那时她真的觉得，那是一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所以就算掉到了地上，也还是要捡起来吃。还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奇异特别的感觉，可惜她再也没机会弄清了。

还是有一点是值得开心的，秦逸、流衣姐姐都没有来这里，无论他们现在在哪里，应该都比这里安全。

希望阿离出去以后，能带着无忧花回到村子里，救醒哥哥。这样，她也算死而无憾了。想起哥哥曾经说，一个人一生中，能真真正正完成一件事情，那他已经比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过得有意义。

向晚擦擦眼角的泪，抽抽鼻子，其实葬身在上古神兽居住的地方，这样的死也挺荣幸的，这么大的墓室！只希望神兽不屑吃人肉，或者在它追上之前自己就已经抢先一步死了，这样，就算万一这只像怪兽的神兽喜欢吃人，她也不会痛。

“阿离。”向晚轻声唤道。

声音很轻，但段黍离这次却听到了，向晚也感受到，那双夜色弥漫的眼眸里，穿过黑暗投射出的关切与焦急。

门口就在前面，向晚几乎已经是被抱着往前走，因而段黍离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向晚深深呼吸了一口，虽然这儿空气不好，干干热热的，但能这样呼吸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她就不挑剔好了。

从丹田提起一口气，手上暗暗运力。

“带花去曲里。”

说出最后一句话，向晚只看到段黍离惊愕的脸，在越来越小的缝隙中终于消失不见。

陷入黑暗之前，向晚突然想起哥哥买给她的那只昂贵的小鸟，不知道它回家了吗？

真想再见哥哥一面，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