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同行一路倒也不显寂寞。

库尔菲形似顽童时而安静时而跳脱，如不细查定然会以为是某稚幼孩童。顾沅芷亲眼看到过她下手之狠厉，但亦并无惧意。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真是荒唐。”她低眸浅笑，双手轻轻握起，“库尔菲，你不是大夏人吧？”

“不是哦，我是来大夏找人的。哎呀，裤子又掉了。”

少女微作颔首，不再言语。

“姐姐要去哪儿呢？”

默不作声的少女闻言怔住，半晌才叹了口气，眉眼见抹上微微的无奈。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姐姐你是找不到家了吗？”

“家？”胸口一阵刺痛，她稍分了心，“我没有家了，好像所有人都要杀我，但我却不知道我为什么。”

“啊，姐姐好可怜呀。”

可怜吗？少女轻轻阖上眼，回忆无数次生死交错，刀剑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敌手狠厉却迷茫的双眼，似乎在哀叹对手是一稚龄幼女。

应该是可怜的吧。

顾沅芷嘴角牵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他们杀我十余年，最初有人帮我逃脱，后来我便能将他们永远留下，我又何须可怜？”

“姐姐你最近杀人了吗，感觉你手上有血腥味哦。”

她笑了笑，不甚在意道：“杀了几个小角色。”

不过是左家青俊弟子，与祁家相比，确实是小角色。

库尔菲的脸上顿时写满敬意：“一定是很厉害的高手，可惜我没碰上什么厉害的人，唉……”

“你倒是嗜杀。”她哑然失笑，“你可有什么好去处？”

“唔，姐姐不如跟我去柔毒？”

“你是柔毒人？”

“对啊对啊，姐姐知道柔毒呀。”库尔菲颇为兴奋，挥起了双手，“柔毒可好了呢，而且很喜欢外来人，姐姐去的话一定会受欢迎的。”

“柔毒吗……”她有片刻迟疑，却又怅然微笑，“好啊。”

顾沅芷迎着天光伸开五指，似乎要将最后一丝暖意挡在身前。

天气已逐渐变暖，少女紧了紧手中夜雀，静静看着库尔菲，明明是才见面的人，顾沅芷却无心细思对方可否信任。

身上已负重如山，再也无力细思。

“先随我去趟姬君山可好？”言语之中有微不可查的恳求，“然后寻个地方买两匹马，这样也免得步行去柔毒。”

“没问题啊，姐姐想去姬君山就去嘛，不过马匹的话就不用啦，等我传个信。”

库尔菲将双指噙入口中，吹了声口哨。

未过多时，天际便飞过一道雪影，最后落在库尔菲稚嫩臂膀之上，她伸手逗弄两下，丝毫不在乎它的尖利喙爪。

“看，这是莲雪，它漂亮吧！”库尔菲颇为兴奋的为顾沅芷介绍。

细看之下，原来是只雪色隼鸟。

“确实很漂亮。”顾沅芷毫不掩饰赞赏之意，“它和你很是亲密呢。”

话音刚落，雪隼翼翅挥动，径直飞到顾沅芷剑鞘之上。雪隼体型颇大，站在短剑夜雀之上，颇为滑稽，但这一举动却让顾沅芷诧异。

这隼鸟，竟然聪明如斯？

方才隼鸟落足库尔菲之处，并无明显抓痕，向来她的衣物材质颇为奇异，但顾沅芷却并非如此，若是隼鸟径直落在手臂之上，怕是会血流当场。

“莲雪和你也很亲近呢。”

顾沅芷试探性的平举夜雀，雪隼亦随之调动身姿，直至一人一鸟四目相对。

少女看了片刻，无由的生出几分熟悉之意，好像初见人世时候，便与这么一双眼对视过。

这片刻并不长，过的却异常缓慢，仿佛时间也停止流动。

库尔菲伸出手在两者之间挥了挥，试图唤醒怔住的少女：“姐姐？醒醒。”

“啊，抱歉。”顾沅芷歉然微笑，将夜雀伸向对方，不待她开口，雪隼便自行飞上库尔菲左臂。

随后，库尔菲从袖中掏出一枚玉质饰物，雪隼噙在口中，展翅飞离。

“好啦，姐姐咱们走吧。”库尔菲顽皮笑着，做着手势替对方解释，“莲雪会领着我的哥哥们找到我的。”

少女凝眸半晌，缓缓点头。

其实她亦知晓柔毒与大夏势不两立，待库尔菲兄长到来，自己未必能有好果子吃，但她宁可拼杀几名外族，也不愿不明不白的死在同族人手中。

少女回望武陵，微微咬紧了下唇。

再见，子苏。

就此不见。

顾枫迟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自半月前姬君山一别，他再未于沈子苏等人有过联系，传书亦不可能。

本以为父亲将自己急招回家是有什么大事，或者又是私自外出触怒了他，没想到到头来只是问情了和谁同行，便将自己关在家中不许外出，并明令警告不许再问。

父亲在听到顾棠的名字时候，脸色明显凝重了几分。

顾枫迟眉头微皱，他虽嬉笑无常，但骨子里自有方圆，而这番情形，便让他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夫君，可要吃些东西？”邱画烟走入房中，有些担忧的意味，“方才午饭你就没吃多少。”

暖色夕阳从窗口洒入，顾枫迟的脸也因着铺上一层柔和的暖色，但他神色并不甚愉悦，反而有些无力。

“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邱画烟一时茫然，她嫁于顾枫迟不过一年有余，除去私心顽皮随着顾枫迟外出，便再无甚大事。

毕竟是结发夫妻，邱画烟伸手抱住顾枫迟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之上，无声的安慰着他。

聪慧如他仍不能解惑，却没有施已探究举措，想来让他如此的只有一人。

金陵顾家家主顾凤诗。

他忽然望过来，与她相对而视。

“我去找爹问一问。”

邱画烟微微怔住，之于顾枫迟，顾凤诗是永不可杵逆的存在，而他现下却要违背父亲的意思。

是为了顾棠？

她心中并无醋意，曾听顾枫迟谈起过闯荡时候的故事，也暗自佩服顾棠的坚韧与不懈。这般坚强的女子，值得别人为她担忧。

“我陪你一起去。”

妻子坚定地神情映入眼中，顾枫迟不禁微微惊诧。

“好。”

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结果显然如同预料，顾枫迟还未将一句话说完，顾凤诗便怒气上涌。

“我早已说过，此事不可再问。”

“但我还是要问。”顾枫迟身体微微僵硬，却仍不肯服输，“顾棠是我和画烟的友人，我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

“请父亲明示。”邱画烟素颜淡然，紧挨着夫君站立。

“你！”顾凤诗未曾想到两人会如此决然，“你是要杵逆老夫吗！”

“非如此不可。”她垂下眼眸，眼中并无波澜，“父亲，我不想用邱家压制您。”

望着淡漠的儿媳，顾凤诗闻言一窒。

“我不想我的儿子有生命危险，这样也错吗？”

“什么？”顾枫迟错愕怔住。

“你和顾棠也曾一同游历过一段时间，没发现遇到很多逮人吗？”

“好像是……”细思之下，似乎确实如此，“但我以为是普通劫财之人罢了。”

“哼，若不是老夫派人暗中保护你，你早就暴尸荒野了。”

暴尸荒野？顾枫迟更加错愕，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过这些。

张了张口却难发任何声音，顾枫迟向父亲投去哀求的目光。

“既然说到这儿，也不瞒你了。”顾凤诗微微叹息，似是有些恍惚，“爹也未曾想过，顾沅芷，也就是顾棠，会是这么关键的一个人物。”

“关键？”

“对，牵扯本朝更替的关键人物，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却切切实实的发生着。”顾凤诗简单地叙述，与柳溯之所言并无甚差别。

顾枫迟随着父亲的讲述愈发沉默，别过头凝望窗外翠绿斑竹，他长久的皱眉。

“大夏各大世家几乎都知道这件事，而操纵着这一切的，便是高高在上的崇祚帝。”

“祁家三位皇子不是要争夺皇位？”邱画烟轻声说出自己的疑问。

“哼，祁家个个都是人精。”顾凤诗不无讽刺之意，倒是与柳溯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三个自以为掌控一切，其实还不都是在祁渊那老家伙掌心打滚？”

“哪崇祚帝他是要……”

“他要诛杀各路藩王、削弱九州世家。”

以九州为棋盘，倾国之全力为棋子，纵横十九道，厮杀胜负便是一国、数家之存亡。

崇祚帝祁渊，好大的手笔！

知晓清明之后的顾枫迟，周身骤然冰凉。

“顾棠她……竟然还活着。”

“是。”顾凤诗叹息，却毫不掩饰欣赏之色，“此女堪比修竹，坚韧而挺直，遇强而不肯折，江湖不是喜好封号？如若让老夫来说，顾棠当得起妤竹一词。”

顾枫迟的沉默让邱画烟微微诧异，细想之下却又释然。

昔年他曾戏称顾棠为表妹，不无亲近之意，尽虽已成婚，但仍不免有欣赏存在，如今知晓她身临此等绝境，着实让人无奈，但又无有破解之法，只得沉默。

“如果我想去帮她，父亲可会同意？”半晌，顾枫迟哑声开口。

顾凤诗并未直言拒绝，反问道：“你如何帮？”

少年闻言愣住，眼中的绝望弥漫，一如天光下永不消散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