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儿,甯儿……”
“谷心,谷心……”
谁在说话?谁在……叫她?
秦澜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针扎一样的痛,痛得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她呻.吟一声,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半晌才把紧闭的眼睁开一条缝,又被光刺激得重新闭住。
“谷心,谷心,你好些没有?”
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有一种睡觉的感觉。秦澜适应了光亮,重新睁开眼,就见到一个年轻妇人坐在床前,两只手掌紧紧抓着她的右手,满脸的焦急与憔悴。
她长得真美。秦澜想着。美得让人想把一切美好的词用在她身上,美得那么亲切,美得让人想落泪。
她蠕动了一下嘴唇,声音气若而沙哑,还没说话,眼泪就已经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她说:“娘亲。”
妇人一下子也落下泪来。她把秦澜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用嘴唇去碰秦澜的额头,嘴里喃喃说道:“谷心,娘亲在这呢。你真是吓死娘亲了,烧得那么烫,昨天晚上都说起胡话来了,你说,你要是,你让娘亲……”
“夫人。”一位男子从背后揽住妇人的肩膀,表情半是无奈半是疼惜。他生得面宽脸圆,眉毛粗浓,跟秦澜八分相像,轻声安慰妇人道:“甯儿刚醒,你就要这么吓唬她?你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你也累了,说会话也该休息一下。”
他说完,站到床边蹲下身去,大掌抚上秦澜的发顶,温声道:“甯儿,还难受吗?”
秦澜紧紧盯着他的脸,紧紧盯着,几不可闻地低声道:“不难受了。”
男子便是一笑:“没事了,甯儿,待会儿让文莺端了药给你喝,再睡一觉就好了。”
“阿姐,阿……姐。”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接着床边就冒出两个毛茸茸的头颅来。其中一个才两三岁的样子,话还说不清楚,只含含糊糊喊着“阿姐”,想要爬到床上去。另外一个大些的,八九岁的孩子则把他从床边子上抱下来,板着脸训道:“你阿姐病着呢,你别去欺负她。”他说完抬头,冲着秦澜做了个鬼脸:“方甯,你快些好,外头的荷花开了,我等你有时间出去摘呢!”
“摘什么摘!”一个略带英气的女声从外面传过来,就见一个女子撸了袖子进来,脸上的表情故作凶狠:“你敢动我的荷花池子,我打得你屁股开花。”
那女子威胁了一番,直把那孩子训得悻悻不作声。她哼了一声,又挤到床前来摸秦澜的额头,看她呆怔不语,不由哈哈笑道:“方甯,你这是病傻了?赶快好起来,我就见不得你这个病蔫儿蔫儿的样子。你祖父祖母都挂念得紧,你倒一直病起来了。这回可长个记性,别再往雨里淋了,叫你以后还淘气贪玩。”
秦澜呆呆得地看着她生动的眉眼,眼睛都不敢眨,泪水却一直流,一直流。
那个时候,她还是方甯。她生在方家,长在方家,叫了六年的方甯。她当时明明还那样小,可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幸福了一辈子,她有爹爹和娘亲,有弟弟,有小叔,有姑姑,还有祖父祖母,他们都那么好,那么爱她,也那么让她爱。
而现在他们都在自己眼前。
这是梦吗?多么美的梦,可是她的心为什么却这么疼,这么悲哀。
她像是不忍再看,只把头蒙在了被子里,默默地流眼泪,张着嘴无声地哭,哭得歇斯底里。假的,都是假的,都没有了,全都没有了。
“甯儿,你是怎么回事?”
“甯儿……”
“谷心……”
“阿姐,阿姐……”
“方甯……”
一切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变得飘渺不可捉摸,秦澜手里的被子蓦然消失,包括床和房间,包括那些活生生的笑脸,一切都突然被抽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
秦澜像是从云顶被突然抛出,她的四肢张开,耳边是呼呼风声,只有失重的眩晕感,她却死死地闭着眼,一动不动。
便让我这么死去吧。她想。早在十一年前我就该死去了,我该陪他们一起,这样我才不会受了那么多年的煎熬。
“秦澜!”
秦澜觉得自己忽然被什么扯住,身子在半空中狠狠一顿,不由失声惊叫了一声,猛地惊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跟梦中的女人完全不同,却带着相似的担心和隐忧。
“师姐……”秦澜艰涩说道。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一张脸上全是泪水,额上也净是虚汗,直把枕头都打湿了半边。
成箐伸手扶住她,让她坐起来,一双眼睛里有些忧心神色:“秦澜,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吐血?”
秦澜没有立即回答,只抿了抿嘴问道:“师姐,我……我是怎么回到这儿来的?”
“是蒋辰把你送回来的,说是你在筵席上突然吐血昏厥,世子让他将你带回来。”
秦澜微低着头,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她抬头看了看成箐的脸色,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师姐,我没事。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最近休息不好,又碰见这么多档子事,这才累得吐血吧。你把我脉,不是也没发现什么毛病么?”
成箐打量了一下秦澜脸色,半晌才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话。“那你这几日好好休息吧,我再开个方子给你喝。你方才是梦魇了么?只闭着眼一直哭一直哭,我叫你都叫不醒。”
“不是梦魇。”秦澜微微有些怅然:“是个好梦,我梦见……我……”
成箐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坐到了床边:“别想了,都过去了。”她顿了顿,又接着道:“今天要是没这事,我本来我也要去找你一趟,正巧就在这跟你说。师傅出门了,临走前叫我跟你说一声。”
秦澜闻言抬起头来:“怎么又出门?他不是刚回来没多久么?”
“我也不知道。我看他走得挺急,只嘱咐你不要担心,过几天就回来。”
“嗤……又拿我当小孩子。”秦澜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好,扁了扁嘴吐槽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拿我当小孩子。”
成箐闻言,只是笑了笑。她走到桌边拿了纸墨,开始给秦澜写方子,秦澜则嘘了一口气,转眼往窗外看去。
这景儿还是这景儿,仿佛有没有秦澜都是一模一样的样子。不过秦澜的心情却不怎么一样。她不过就两天没回这个小院子,现在再回来,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念了,真是个怪事。
兴许是这个地方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了吧,她的第一次马步,第一次提刀,第一次练功练得瘫在地上,第一次挨师傅骂。她还在这里无数次眺望世子在的地方,等着她值班的日子,恨不得其他侍卫多请几次假让自己给补上。她在院子里种的那棵会开花的树,也是从世子的院子里暗戳戳地拔了小树秧回来种下的,没想到后来竟然真的成活了,其他人看到自己的院子里竟然有这么一棵树还挺稀奇。
世子……又是世子,到哪都绕不开世子,可是她现在再想起世子,居然有点伤心。也可能不是伤心,只是一种求而不得,思而不近的挫败和怅然吧。
她又怎么会对世子有哪怕是一星半点儿的埋怨呢?她这辈子最黑暗最艰难的岁月,是世子带她走了出来。他兴许没做什么,他只是那一日停留在了自己面前,说了一句“我带你回家”。
“我带你回家。”这句简直比情话还要动人。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安稳的家,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只要一间小屋,一个人。那屋子,小小的,暖暖的,那人大大的,也暖暖的。她也不奢求别的什么东西,只希望他们能给自己遮风挡雨。
秦澜的失落情绪只维持了半天,半天过后,她觉得自己又生龙活虎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命,也不知道这特性到底是祸是福。
成箐为了以防万一,把她的筋骨又捏了回来,省得下次再出什么意外。秦澜也觉得很头痛很无奈,她自己就好像个倒霉体一样,到哪都能有一堆祸事发生,一波又一波,挡都挡不住。
在成箐的强烈抗议下,秦澜最后还是回了世子府。她脚步悄悄地,一路上都小心地避开了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心理,虽然心情并不糟糕,但就是不怎么想见人。
当她终于回到泽青殿门口的时候,秦澜轻轻地嘘了口气。今天白天的一切都太跌宕,让她简直来不及反应就被动地接受了一切,现在再回想起来,竟然有种梦幻般的恍惚,好像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一样。
世子的寝殿里还亮着灯。他一向如此,早起晚睡,像一个勤于修道的苦行僧,难得他每天却还都是一副从容优雅的样子,没有半点疲色。
秦澜看着那豆大的光点在夜色中投出的光晕,心中突然有一种回家般的安宁。
这种感觉很好。她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慢慢弯起了眼睛。我一直在找一个家,而你点燃了一盏灯。哪怕我知道这盏灯不是为我而留,那也没关系,你点亮一盏灯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想要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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