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且上前来。”
秦澜往世子身后去的脚步就是一顿。她抿了抿嘴,脸上慢慢焕发出欢欣的光彩来,抬起脸往江奂看去。
她上前两步,跪在江奂旁边,小声喊道:“世子。”
江奂放下了手中书卷。
他上下瞧了秦澜一眼,慢慢吐字道:“你今天怎么会突然吐血晕厥?可还有大碍?”
“无碍了……兴许是婢子头一次见这么大场面,太紧张了,这才激动得晕了过去……”秦澜笑得有些讪讪,她也觉得自己这个理由说起来也太不靠谱。“今天打扰了筵席,婢子实在是有罪,还请世子责罚。”
“哪里说得上责罚。”江奂眉头一挑,轻轻笑了起来。他一笑起来,眉眼就会很生动,嘴角微微翘起,脸上的棱角也会变得柔和,给他这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的色彩。“你今天表现出众,不止一个人跟我赞赏你,连父亲都说你见识不凡,让我好好赏你。至于吐血昏厥一事,实属突然,又不是人力所为,就是罚你,也罚得不正当。怎么,”他侧着身子坐好,哂然一笑:“难道你是故意晕过去的?”
秦澜嘴巴一张。世子你怎么这么能扯!我哪句话能让你误会我是故意晕过去的?我的天呐,这真是天大的冤枉。
“当然不是。”她苦了脸说道。
江奂看她的眼神却有点考究。这个侍卫带给他的惊喜太多,惊吓也太多,一时他自己也拿不准应该对秦澜采取什么态度。刚开始把秦澜放在身边,自然是有他的目的在,更何况这个人也的确有几分意思。
如今却是不同。这个侍卫明显展示了自己隐藏的才能,哪怕不是出于主动,哪怕就是那么一点,这也值得他掂量掂量了。明明不是不通文墨,明明也是能力不俗,却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差点真瞒过他的眼睛去。
何况还是个女子。江奂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他那日为了诈秦澜话,也为了有趣,把叠翠院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当日他半夜出府,小心地走了王府侧门抄近路,谁想竟然撞见秦澜游水的一幕,当时的惊悚心情真是无以言表。
跟了自己几年的侍卫竟然是个女的?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先前陈贯因为秦澜发病之事跟他求情,他拿够了利息,自是不会管这个与他无碍的边角小事。可现在又瞒他一件事,还瞒了这么多年,这笔账当然得好好算算。
得亏这个侍卫有几分自知之明,自打那日他故意说出此事,她既没有以此相威胁,也没有泄露他那日行踪。否则——他目光幽深地冷冷一笑,自己哪还容得了她在眼前蹦跶。
他这边心中思量,却见秦澜表情一动,似是终于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深呼了一口气之后,又在他面前重新拜了下去。
“世子,婢子有罪。”
江奂脸上的表情淡了。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秦澜,淡淡问道:“你有何罪?”
秦澜咬了咬牙。为了自己这辈子的终身幸福的第一步,她决定今天豁出去了。于是她抬起脸,豪气顿生,目光炯炯地看着江奂,声音高昂,掷地有声道:“婢子欺瞒了世子,婢子本是女儿身一事。”
“哦?”江奂的表情似是很意外的样子。他坐直了身体,随即面色一沉,浮现出一层隐隐的怒气和不悦。他稍微提高了声音,一字一顿道:“你竟是女子?”
秦澜见他这反应,心中大呼:这一步是走对了。感情世子真把她当异装癖来着。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脸上显现出一种伤心而落寞的表情来,只微微垂着头,呓语似的喃喃说道:“还请世子恕罪……当年承蒙世子之恩,将婢子带回王府有一席之地安身,婢子心中惶恐,又木讷不敢说话,以至于管家将我当做男孩也没有吭声。虽然婢子当时年龄尚小,却已经知道世事多艰,身为一个弱女子更是生存不易,这才私自将此事瞒了下来,却没想这一瞒就是许多年。”
多悲情,多悲苦。秦澜一边说,一边闪出几朵泪花,眼神湿润,表情凄凉。
江奂有趣地看着她变脸,又拉长声音问了一句:“哦?那你为何今日又要坦白?”
能不坦白吗?秦澜心里嘟囔。再不坦白,就要被当成同性恋了。这鸭子还没煮,飞了可真是追都追不回来。
她泪水盈动,目光哀哀切切,捏着袖角点了点眼角的眼泪。
江奂跟杨内侍的嘴角都几不可查抽了抽。
秦澜微低着头,半边脸稍稍侧过去,泪水抑制不住地滑落。烛火映在她的脸上,竟然显出了一分女子的娇弱来。由于常年学武,她的皮肤算不得白,但是纹理却很细腻,轻轻泛出一种平滑的光泽来。脖颈由于侧着而微微拉长,更显纤细,直叫人能看见她锁骨那一个浅浅的颈窝。
“世子,婢子心中实在有不能说的苦楚。”她顿了顿,像是被噎住,肩膀微微抽动起来。
江奂没答话。他换了个姿势,神色不明地瞅着秦澜,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诶?跟预想中不太一样?难道是她头上标的“内.幕”和“八卦”这几个字还不够明显?秦澜用余光扫了一眼江奂,见他丝毫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一咬牙,决定使出杀手锏。
于是她嘴角一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江奂:“噗……”
他喷茶了。
一向风度翩翩、宠辱不惊、清高淡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广王世子,失态了。
杨内侍瞪了秦澜一眼,赶紧上前去擦江奂身上和桌前的水渍。江奂脸色则微微有些青,也没有动作,只是看着跪在下面鬼哭狼嚎歇斯底里的那个家伙,目光深浅不明。
秦澜动作一顿,哭得再接再厉,一边抽泣一边捂着嘴哀诉:“婢子,婢子幼年惨遭不幸,浑浑噩噩,几欲赴死。只是上天垂怜……”
她顿了顿,又接着哭道:“婢子流亡的时候,曾遇见过一位江湖道士,他说婢子命不该绝,是后生有福之人,万万不可妄断生念。只是婢子生辰阴气过重,压住了福分,所以叫婢子以后都充作男子打扮,不可轻易暴露,否则就会积累孽业,祸患无穷……那道士有些神通,说完之后就化了一道白烟去了,婢子心中敬畏,自然是要好好遵循道长所言,所以这才,这才……”
江奂扣了扣桌子,慢吞吞问道:“果真如此?”
才怪。秦澜心中暗道,面上却是一副认真神色,淌着泪郑重点头:“当真如此。婢子但凡有一句谎言,便叫上天天打五雷轰。”
哼,你这贼老天,最好劈得准一点。真叫我活下去,我早晚有一天要报了你这两辈子虐我之仇。
“那道士是什么人?报了什么名号没有?”
秦澜细细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姓徐,我见他那半边破旗子上写了个徐字,自称是什么半仙老道。”
江奂闻言,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竟是收了一些。他目光凝视着秦澜,似是分辨她说的话的真假:“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啊。”秦澜把眼泪抹干净,眼睛红彤彤的,急急说道,生怕江奂不信似的。“我,我想起来了,那道长大概四五十岁年纪,留了撮黑胡子,眉毛很长,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说是从东边来的。”
江奂目光复杂地看了秦澜一眼,半晌嘘了口气。“你倒是好命。那是虚云道长,已是得道之人,多少人想寻他踪迹都寻不到,竟被你给碰上了。”
秦澜:“……”
沃特?那个臭老道,竟然还有些名头?她当时瞧见,还以为是个坑蒙拐骗乱算卦的呢。
她碰见老道是真事,老道说她后生有福不可寻死也是真事,不过那邋遢道士既没叮嘱她做男装打扮,也没化成一道白烟飞去,纯粹就是她给了两个铜板之后屁颠屁颠走的。
这大街上随手捡到的道士,就是个得道之人了?到底是她傻还是道士傻还是这世上的人都傻?
“虚云道长还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秦澜还处于呆滞之中:“他,他叫我往东边去。”
这也是确有的事。她当时已经入了王府,出来的时候迷路了,顺便跟那道士问了个路,那道士就指了指东边叫她往那边走。
江奂默然半晌,这才说道:“既是如此,也算是缘起有因,此事便赦你无罪。你以后还是扮作男子吧,这样行走也方便一些。”
秦澜点了点头:“婢子遵命。”她内心挣扎了一下,又咬着牙开口说道:“还,还有一事。”
江奂抚了抚额头:“还有什么事,说。”
“世子对婢子的救命之恩,婢子这么多年一直感念在心,却一直无以回报。”
“你不必……”
“不,世子!”秦澜面带坚定地握了握拳。“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今天我一定要说。”
江奂额头青筋跳了一跳。
“你……说。”
“世子,”秦澜痴痴地,呆呆地,用她一贯注视着江奂的目光看着他,语气温柔,低声喃喃,宛如情人间的低语:“让我成为,你的死士吧。”
——我想把我的命给你,这样你就不会再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担心。我的心是你的,命是你的,整个人都是你的。谁叫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眷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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