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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洲佚志》第14章 皮翼飘须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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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任戍守谷主,于漫长孤寂岁月中,别无他趣,皆在探索神息的无限气力。经年累月,神息与自身几近融为一体,挥洒自如。然而朱流毓初负神息,并未能自由掌控,且近日诸事瞬变,致心绪难平,难以入定。几日间不断尝试,竟毫无长进。

朱流毓懊恼不堪,却不得其法,再又觉得自己竟被江胥泽牵着鼻子走,不禁又添几分恼意。万般焦躁之下,朱流毓便拾阶而上,望登高望远,可抒发己心。

朱流毓再次来到八角楼阁,其内一如往常,庄严肃穆。然而神息已不再萦绕于阁中,此刻,神息正眠于她体内,无声无息。

曾有记载,诸神远离人间,任人间诸般生灵自然衍息,然而又忧心人间安危,恐妖兽肆虐,生灵涂炭。故而留存神息,以待天命之人,掣约万兽。

天命之人。朱流毓抬眼望历任戍守谷主的木匾灵位,不禁想起江胥泽的话语。也许,他们才是天命所归,而她,不过是运气尚佳。

她一个一个木匾望过去,每一任戍守谷主的名讳配剑在心中如灰踪蛇影,留下浅淡痕迹。“刘庵夷”、“楼宁柳”……“林琴客”。朱流毓顿住目光,这是上一任戍守谷主的名讳。耳边回想起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他说:“上任戍守谷主。”林琴客。是他,把江胥泽囚禁在奄忽崖的。

朱流毓眸光一动,便看到了紧随其后的,自己的木匾。嘴角情不自禁地牵起了一抹笑意,不过倏尔之间,她便沉下了嘴角。她天资平庸,一无所长,连武器都……

不。朱流毓的目光生生定住,她怔忡片刻,才好似回过神来,想要靠近木匾看个分明。

木匾上,本应绘有武器画像的地方并不是一片空白。此时,一丝纤长细线正静卧于木匾之上,寒光肆虐,光芒万丈。

她伸出手来,却不知是先抚摸木匾,还是先揉不敢置信的眼睛。似曾相识,可不正是皎白丝线?

而皎白丝线此刻正于何处?记忆略一逡巡,朱流毓便忆起,当晚皎白丝线引朱流毓入冰湖,而后碎冰层唤醒江胥泽后便再也不见踪迹,由此一想,定是在江胥泽手上!

万般喜悦不过风过无痕,此刻得知这一境况,她竟一阵心慌意乱。

她行坐不安,心焦如焚,想了万千对策,几番权衡之下,她再次呼唤陵霄羽。

“你……能帮我再抓一桶鱼吗?”朱流毓竟有些为难。上回沉于弱水中的鲜鱼,想来有些可惜,再看眼前威风凛凛、容修仪正的凤凰,更为自己大材小用而羞愧。

陵霄羽不耐地甩了甩脖子,抛过来一个“你怎么吃那么多”的眼神,却还是乖乖听命,抓鱼去。

时隔几日,再见朱流毓时,江胥泽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又怀抱了一桶鱼来,她行至岸边,把桶口朝向他,说:“这次,我煮熟了,你……”说罢,她停住了话语,神情竟有几分羞赧。

江胥泽往桶里一看,也难怪她羞赧。此时桶里的鱼,虽不是生的,然而却漆黑干硬,俨然火候太过,亦是难以入口。

朱流毓见他挑起眉毛,却不发一语,忙又道:“是陵霄羽的火太大了,鱼才糊的!”所以,与我无关。

江胥泽心领神会,问道:“陵霄羽?”

“是我的灵兽。”

江胥泽忍俊不禁:“你竟让灵兽为你烤鱼?”

朱流毓低头不语。

江胥泽又道:“如此说来,你不通庖厨?”

朱流毓沉默无声。

江胥泽却追问不休:“那么,你来奄忽崖的这些日子又是如何度过的?”

朱流毓此时才嗡咛道:“陵霄羽……给我摘野果……”

江胥泽忽而万般同情她的灵兽,想来威风凛凛声名显赫,做的却是伙夫之事,不禁引人发笑。再来他并不知道朱流毓来奄忽崖方几日光景,只道她终日野果果腹,再看她孱弱身躯,觉得她也是万般可怜。

他一声叹息,道:“那你要快些学会掌控神息了。”

忽而提起此事,朱流毓拧了拧眉头,仍是忍不住问道:“为何?”

江胥泽说:“等你能自由掌控神息,便松开我的枷锁。”

此时朱流毓听闻江胥泽忽然便如此坦然地说出他的意图,竟有一丝不可置信。然而,松开他的枷锁?她深知他深不可测,忙道:“我不……”

“松开枷锁,我给你做饭。”

“……”竟是无法回绝。鲛人性情乖戾、凶猛狡诈。诚不欺人,可不是狡诈?言及此,朱流毓清了清嗓子,“我今晨上了八角楼阁……”

“八角楼阁?”

“就是历任戍守谷主魂息之处……”见江胥泽神色怪异,朱流毓竟生生止住了话语。

“上次去这个地方,它还叫诛异阁,而也便是那时候,我受了透尾之刑。”江胥泽神色如常,朱流毓却听得心惊胆战。她看了眼他被铁索穿透的青蓝色巨尾,既惧又怜。

他又道:“听说风息谷中的所有事物都属于戍守谷主,谷主可以任意为他们命名,是吗?”

朱流毓道:“是。”朱流毓不是听不出江胥泽话语内对她随意的称呼的揶揄,只是谷中唯有戍守谷主一人,万事万物,所有的名字都不过是只有戍守谷主一人知道罢了。即如此,又何必白费心思?

江胥泽却在朱流毓回答之后,绽开了一抹玩味的笑意:“那么,我也属于你了?”

朱流毓蹙眉,躲开了江胥泽的目光。她接着道:“我今日清晨,去……那里,看到了我的木匾,”她抬头飞快地看了江胥泽一眼,“在我的武器画像那里,画着皎白丝线……”

江胥泽略微疑惑地看着朱流毓踌躇为难的神色,一时竟不懂她所言用意何在。

朱流毓咬了咬下唇,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当日,便是你苏醒当日……那唤醒你的皎白丝线……便是我的武器,能否请你将它还予我?”

江胥泽方明了朱流毓所言的皎白丝线为何物,他神色古怪地看了朱流毓一眼,本想说的话语仍未来得及先说,便先揶揄朱流毓:“八角楼阁、皎白丝线,你命名的水准倒是让人……叹为观止。”话锋一转,又道:“你可知你口中的皎白丝线是什么?”

皎白丝线能通意识,必非寻常之物,而又能唤醒江胥泽,必然与他心意相通。朱流毓深知自己此举冒昧无礼,然而……

“不知。”

江胥泽勾起嘴角,缓缓道:“是我的皮翼飘须。”

朱流毓陡然瞠目,结舌难语。

江胥泽的声音飘飘渺渺,却历历可辨。

“小姑娘,如果没有皮翼飘须,我就再也不能越过归墟,回归故里了。”

朱流毓惊愕万分,百感交集。她一早便知道此物与江胥泽有莫大渊源,否则难以解释它为何能将他唤醒。此时她贸然相求,实为无礼,然而,因木匾所示,她也便是厚着脸皮相询了。却万不料想,它竟是江胥泽身体的一部分,且听他所言,没有皮翼飘须便无法穿越归墟,重回家园……此刻,万般纷繁思绪于心中不断翻陈涌动,她低下了头颅。

怎可褫夺他人之物?

她抬头看了一眼江胥泽。他的发丝沉墨玄深,眸如点漆,薄唇紧抿,噙笑不语。她的目光由他被铁索紧紧禁锢住的脖颈、双手,还有被穿透的鱼尾逡巡而过。

这个人,不知何故被囚困此处。而往后,他亦要在崖底蹉跎,终年累月,永无止境。

他好像一无所有了。

那么,她又怎么忍心去褫夺他重归故里的希望。

“小姑娘,”他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怜悯同情,他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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