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流毓收回思绪,垂下了眼睑。
一番沉默过后,朱流毓抱起了脚边的木桶:“差点忘了,你还没有吃鱼。”
江胥泽的睫毛微微颤动,听见她说:“你张开嘴……我抛给你?”
他蹙了蹙眉头,无可奈何地笑了。
“不用了,小姑娘。”他眸光一动,沉思片刻后,周身忽而扬起丝丝银须,流光溢彩,笼罩住他的身躯。未等朱流毓看个分明,笼罩住他的光须便疾速剥离,往朱流毓而去。
朱流毓眼见这银须飞至她身前,仔细一看,竟见它慢慢聚合,凝成丝线。她心头一动,竟是皎白丝线。而也便是瞬间,皎白丝线的一端,牵扯起朱流毓的右手,轻缓地圈绕在她的腕间。
沁骨凉意轻覆腕间,朱流毓不禁用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下它。
皎白丝线,皮翼飘须。
这是她的武器。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想到这,她的手指像被热铁烫烙般挪开。腕间的丝丝凉意,渐渐弥散。
未等朱流毓发声,江胥泽便先道:“不必为难踟蹰,小姑娘。”
“若阁中所示已有预兆,你便安心承托便是。”他说。
“可你……”朱流毓低声呢喃,几近听不清话语。
“我江胥泽若要穿越归墟,无需这皮翼飘须。”他的声音,沉稳醇厚,他的目光,幽渺深远。“再者,眼下我这般境况,要这皮翼飘须亦无半分用处。”
朱流毓情不自禁地看了眼他被铁索穿透的巨尾,心头怜悯,唏嘘不已。她迎着江胥泽沉静的目光,说:“多谢。”
“不客气,小姑娘。”又听闻他问:“方才,听闻你让我将这皮翼飘须还予你,”他神秘又古怪地一笑,“当作何解?”
朱流毓羞赧不已,本这皮翼飘须由安吾所赠,她事态不明,便说让江胥泽还予她,而后知道这皮翼飘须为江胥泽身体的一部分,更显方才实为口不择言。
她虽不愿回想诸般往事,却又实为羞赧惭愧,便道:“为一位剑客前辈所赠。他见我无配剑,许是恐我无所倚仗,便将他随身携带的朱红剑穗赠与我了。”
“朱红剑穗?”
朱流毓点了点头:“听他所言,此剑穗可驱邪辟灵。”她抬头看了江胥泽一眼,他定定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候她往下说去。
她斟酌片刻,诸般前尘往事于口中辗转,最后便只是道:“待我入奄忽崖,觉这朱红剑穗无用,便将它投于火中,一阵蓝火过后……剑穗焚尽,皮翼飘须便被缝在其中……”
江胥泽了然一笑,“精魄月咒。”
“那是什么?”
“割走我皮翼飘须的那个人,以我的血浸润的红丝,再以精魄月咒相辅,结成绳牢,意图永生囚困它。而这咒语,还是我教他的。”在朱流毓惊愕的目光中,他狡黠一笑:“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此咒语鲛油之火可破,所以小姑娘,你阴差阳错地将它投于鲛油明火中,也便是这一举动,破了这咒语。”
原来如此。朱流毓仿佛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而不过是须臾之间,又被更为深厚的云翳吞没。
是谁如此歹毒?朱流毓却已隐隐知道,安吾说这朱红剑穗为他父亲所赠,想必与慕观畴脱不了干系。
江胥泽却似不欲在此再做纠缠,说:“真话换真话,你回答了我,小姑娘,现在到你问了。”
朱流毓听他这般说,也不作推脱,顺势问道:“你为何会被囚禁于这奄忽崖底?”
“为何?”江胥泽眸光一凛,却不过刹那间,神色便一如往常清风明月般澄澈。“我轻信他人,为他人算计,被送往这风息谷囚禁,而上任戍守谷主那愣头小子,临死前恐我无人掣肘,挣脱牢笼,便用这弱水铁索,加之诸神符像将我冰封于此处。”
却不料想朱流毓阴差阳错,仍旧是将他唤醒。朱流毓环顾周遭隐隐浮动的诸神符像,这个人,究竟做了何事,要经此遭遇?他说被人算计,却不愿多加言明,正如朱流毓亦不愿多言,他们各自有所保留,互相试探。
右手腕间的凉意若有如无,朱流毓却知道,他们再也不覆初见般,全无瓜葛了。
“你知道吗?”朱流毓说。
“何事?”
“你已经被冰封了二十七年了。”自林琴客逝去整整二十七年,风息谷无谷主,奄忽崖无戍守,而他,在这寂静幽深的冰湖底,被冰封囚禁了整整二十七年。直至朱流毓到来。
江胥泽神色错愕,一瞬间便是经年累月,过往人与事言犹在耳、历历可辨,然而却如隔云端,再难追及。
而自他被囚困于这风息谷后,通往风息谷的路途便凶险异常,朱流毓实在难以不将此联系起来。而这皮翼飘须,阴差阳错到了她的手中,是无意或是刻意?江胥泽的苏醒,是否是他人有意为之?
朱流毓毫无头绪间,却听江胥泽低低地抱怨了句:“二十七年……就这般老了二十七岁……”
朱流毓只能安抚道:“面容无改,无须在意。”
江胥泽不耐道:“不过一瞬间,便老了二十七岁。此刻我便是一百二十八岁的人了,怎能不在意?”
朱流毓错愕间,却忍不住笑了,“难怪你称林琴客前辈为小子了,原来你已经是一百二十八岁的人了。”
“林琴客?那小子的名讳?”
朱流毓点了点头,问:“他没有告诉你吗?”
江胥泽不甚在意道:“于他眼中,我不过是兽类,自然没有资格知道他的名讳。然而我知不知道并无任何关系,他只道他名满天下。”他深深地看了朱流毓一眼,“我忘了,小姑娘也是名满天下的戍守谷主了。”
朱流毓垂下了眼睑,今日诸般,譬如昨日虚幻。昨日重现,不过今日南柯。而今日的重重疑窦,或是来日的漫漫长路,唯有她去求解。
“谢谢你的皮翼飘须。”她暗暗看了一眼隐隐浮动的诸神符像,固若金汤。她说,“作为交换,我会解开束缚你的铁索。”
江胥泽的眼中光芒徐徐流转,“如此,我便要仰仗你了,流毓。”
她的名字,在他口中缱绻,意蕴绵长。
朱流毓蹙了蹙眉头,竟觉得还不如小姑娘顺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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