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方半月,竟似隔星河。
朱流毓望着江胥泽挺拔如松的背影,迟疑着,踟蹰着,只一双眼眸盛着他的身影,再纳不下世间万般诸相。
江胥泽亦一动不动,很快,朱流毓便由他紧绷的肢体之中看出了异常,分神一探,四周尽是剑拔弩张的形势。
也便顷刻之间,似有一团劲气袭来,江胥泽扬手相抵,竟生生被那猛劲冲得后退两步。
朱流毓心下仓皇,本欲跃下瓦顶去扶住他,陡然间,却见那股气力渐而凝聚成形,乍然视之,有如一团浓墨汇聚人形,堪堪立于江胥泽身前。
是黑影。几日不见,它竟已初具人形。
此时黑影张开双臂,好似一段巨藤蜿蜒,其可怖之声,似毒蛇嘶鸣:“我放你出来,可是让你于此苟延残喘的?看看你如今这般模样,当真有如丧家之犬!”
话毕,它的右臂猛然掼来,幸而江胥泽驭气一旋,黑影之手劲气一泄,乍然退散。而又于瞬间,黑影之手再度汇聚成形,仿若方才不曾消弥。
江胥泽捂住心口,略微吃力地讽笑道:“由我入渐澜河你便如影随形,真是分秒不曾松懈。而我如今这般模样,倒是碍你挂心了。”
黑影却是阴森一笑,道:“你以为你藏匿此处,便能云销雨霁?难道你忘了那使你落得如今这般模样的人是谁?难道你不欲向他讨回?难道你甘愿此生苟延残喘?还是说,你怕了?”
黑影字字阴诡,咄咄逼人,江胥泽却气定神闲道:“自是应当讨回属我之物。只是,你又为何认为我会将属于我的东西双手奉上予你?”
“放肆!”黑影双手欲合,似是要将江胥泽笼于黑罩之下。朱流毓再难抑制,右臂一伸,皮翼飘须便携雷霆之势,鞭了黑影一记,将它破开几步。
下一瞬,她便稳稳落在了江胥泽身前。
黑影见被人生生拦截,心中愤然,却见此人却是朱流毓,不禁怔忡。
“久违了,”朱流毓道,“又或许是,久仰,林琴客。”
上任戍守谷主,林琴客。
黑影形貌宛如一团浓墨笼罩,辩不清神色,然而朱流毓与江胥泽却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惊诧。
他却畅然一笑,问道:“你又是何时得知,我便是林琴客?”
“便是方才方确定的。只是,我早该知道了不是吗?”朱流毓道,“若说有谁可以自由畅行于风息谷奄忽崖,而又与江胥泽似乎颇为熟稔,除了将他囚困于奄忽崖底的上任戍守谷主,还能有谁?”
“倒是不笨,比那守天阊的蠢货强多了。”林琴客道。
提及孔负暄,朱流毓也似福至心灵。孔负暄曾说,他命定的灵兽是为梼杌,只梼杌不愿认他为主,他方做了天阊守卫。只是现在看来……
“那梼杌,是你的灵兽吧?”朱流毓问林琴客道。
“是又如何?”林琴客张开双臂,作无谓状,“我既犹存人世,它追随于我也是应当,他人休得妄言!”
“胡言乱语!梼杌是为奄忽崖镇压的妖兽,又岂能追随于你!”
“你又是以何种身份在此信口雌黄?你不过是暂且为我养着神息罢了,终有一日,待我重拥人身,它便会回到我身上!”
朱流毓讽刺一笑,道:“犹存人世?重拥人身?真是信口开河!看看你如今这模样,才是苟延残喘,当真如丧家之犬吧!”
这林琴客,身死魂存,而为了凝聚人形,便生吞他人之魂。想来如今魂息已足,方能堪堪凝聚人形,竟不知他究竟吞了多少无辜之人的生魂!思及此,朱流毓便怒火中烧。她信手结阵,以神息驭动皮翼飘须,使之牢牢缠住那团黑影。
林琴客却是不慌不忙,任由皮翼飘须将他牢牢锁住。
朱流毓只觉有一股劲气相抵,许是魂气浓厚繁杂,她霎时间竟难以将他降服,待意图挣脱,林琴客却又紧紧锁住皮翼飘须。
僵持之下,一只纤长冰凉的手覆上了朱流毓的手背,也便是同时,一股沁凉气息涌裹神息,与之溶汇。下一瞬,皮翼飘须便已回到了朱流毓手中。
抬眼一看,林琴客正愈而愈淡,似正随风而散。唯余可怖之声,萦绕风中。
“来日方长,我自会向你讨回这一切。”
霎时,林琴客仿若从未来过,无声消散。
朱流毓怔忡不已,回头望去,江胥泽身材颀长,她只堪堪到他胸口。此刻他握着朱流毓的右手,虚弱一笑,唤了她一声。
“小姑娘,我……”话未毕,他却已难以勉力支撑,脱力倒下。
朱流毓忙拥住他下滑的身躯,心中焦急万分,恰好此刻胡寄秾终于寻到了朱流毓所在处,待看清朱流毓怀中的人,她尖叫一声,忙扑了过来。
“主上!主上这是怎么了?主上!”
朱流毓由江胥泽的鼻息探查至心腔,急道:“气息奄奄,周身发寒,他为何会这样?”
胡寄秾听闻朱流毓的话语,双手颤抖地将手覆在了江胥泽的心口。片刻后,她惊诧地将手弹开,恸道:“鲛灵……主上的鲛灵……怎么会……”
“鲛灵是什么?”朱流毓急喝道,“快说!”
胡寄秾极力平稳气息,断断续续道:“鲛灵,是我们,我们鲛人的圣物,若没有鲛灵,那我们上岸的时日一长,便……便会……”
“会如何?”
胡寄秾抽泣道:“心如冰封,寒冷致死。”
朱流毓如遭雷殛,她将手覆在了江胥泽的心口。
冰冷,微弱。
不该如此。
她忽而凝汇神息,神息陡然经由召集,泛漪微光,有如神临。她将手再度覆在江胥泽的胸口,几经辗转,终于,手下的心腔渐而跳动,终而沉稳,有力。
胡寄秾目不转睛地盯着朱流毓,待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再一看,江胥泽周身渐已回暖。
她痛哭流涕道:“主上,主上他……”
“来搭把手,把他扶进去。”朱流毓收回神息,一时有些气力不足,只不耐地打断了胡寄秾。
胡寄秾忙点头,与朱流毓一起,将江胥泽扶进了身旁的废弃院落内。
院落内杂草丛生,推开破败的门,堂内衰陈,唯有尘土飞扬。
朱流毓与胡寄秾将江胥泽放在一处较为干净的墙隅,待他稳稳靠在了墙边,朱流毓忙再次探寻他的心腔、鼻端。
还好。
“小主上,主上什么时候能醒?”胡寄秾问道。
“我也不知道。”朱流毓望了一眼由破败窗棂投入的几道月光,原来已是月上柳梢时。她回头望江胥泽,恰有一片月光卧于他的脸上,使他的面容格外清晰。
她解下腕间的皮翼飘须,又注入几缕神息,而后将皮翼飘须绑在了江胥泽的手上。
胡寄秾见朱流毓此番动作,疑道:“小主上,你这是在干什么?”
“夜色已深,若我不归,恐有麻烦,今夜便劳你于此处守着他,若是有所异动,这皮翼飘须自会来寻我。”
她看着江胥泽蹙紧的眉头,又道:“若是他醒来……”却又停顿了下来,想了想,却是什么也没说。
“什么?”胡寄秾疑惑不解。
“没什么,他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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