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归至客似云来,方跨过门槛,慕垂庭她们便迎了上来。慕垂庭似是等待已久,终于等到朱流毓归来,她忙拽住朱流毓的手问道:“流毓,你去哪儿了?久未归回,我……我们很是担心……”
朱流毓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道:“夜色撩人,便多逛了几圈罢了。”
陆如绚探身一寻,却是问道:“谷主,寄秾呢?为何她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朱流毓面不改色道:“她去戏园子听戏去了。”
“何处的戏园子?这寄秾竟抛下我们去听戏去了,可真是……”
却有一声尖厉叫声打断了陆如绚,朱流毓循声一望,问道:“这是何故?”
悬柳惶恐道:“是……谷主您于前几日由时移寮救出的那位,不知为何,甫入郢都她便分外癫狂,时不时地尖声怪叫,甚是吓人……”
韦照影?朱流毓蹙了蹙眉,思之无果,只得罢休。
她对慕垂庭她们道:“我累了,先行歇息。你们也歇下吧。”
翌日清晨,见胡寄秾不知何时已归至客似云来,朱流毓方放下了一颗悬了整夜的心。
陆如绚见了胡寄秾,却是攀着她的肩膀怨她昨夜竟抛下她们,独自一人去了戏园子听戏,胡寄秾听着这番责难,只哀怨地望了朱流毓一眼。
悬柳却在此时近了前来,对朱流毓说道:“谷主,门外有位姓江的公子,说要见你一面,这……”
朱流毓放下手中的茶盏,垂眸道:“让他进来吧。”
此时正是饔时之际,客似云来厅堂内聚了许多人,雀喧鸠聚,好不热闹。但从江胥泽一踏入这厅门,许是朱流毓的错觉,喧嚣吵闹竟小了下去。
他若飐风明月,向她走来。眸如点漆,漾着秋水,似乎眼里只有她。
朱流毓忙撇开了目光,不再看他。江胥泽却分外自然地坐在了朱流毓身旁,曲起三指由她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了一枚鸡蛋。
陆如绚由怔忡中回过神来,忙问身侧的胡寄秾道:“这人是谁?”
胡寄秾本欲回答不知,转念一想,却是道:“是我……哥哥。”
“你哥哥?他怎会与谷主相识?”
“说来话长,”胡寄秾佯装回忆道:“我那继母本欲将我嫁予村头那死了老婆的屠户来换些钱银,我抵死不从,流毓恰好经过,便救了我。我那哥哥见了流毓,对她一见钟情,这不,便寻了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你竟有此般悲惨的遭遇……”陆如绚恍然大悟,原先胡寄秾平白无故加入了他们这一行人,他们虽是好奇,却也不好发问。今日听胡寄秾所言,方知原是朱流毓怜她凄惨可怜,才带上了她。思及此,陆如绚同情地抱了抱胡寄秾。
悬柳却疑道:“你哥哥?可方才,他说他姓江,而你……”
胡寄秾神色一僵,道:“他……是寄居于我家的表哥。寄人篱下,也是受人欺凌,甚为可怜。”
悬柳与陆如绚了然点头,再一看,却见江胥泽将手中剥好的鸡蛋递到了朱流毓的手边。
朱流毓接过那枚鸡蛋,却只是将它放在了桌上。她对江胥泽道:“你跟我过来。”
待关上厢房的门,她忙将手覆在了江胥泽的心口,确认手下的心脏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她方松懈了下来。
可当她正要将手放下时,江胥泽却抓住了她的手腕。
抬眼望去,他的瞳仁似是寰宇间最为绚烂的星辰,只将她纳入那苍茫浩瀚。
下一瞬,他将皮翼飘须绑回了她的腕间。说道:“可是还在生气?”
朱流毓抽回自己的手,退开了几步,坐在了桌前。稳了稳心神后,却是问道:“你……身体感觉如何?”
江胥泽却又近前几步,坐在了朱流毓身边,方道:“无碍,甚好。”
朱流毓寂了一瞬,问道:“那林琴客让你去讨回来的,可是你的鲛灵?它……为何会不在身上?”
江胥泽笑了笑,却不作答。
“是慕观畴,还是林白岩?”
江胥泽神色一滞,无奈道:“小姑娘,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朱流毓陡然间好似憋了一股无名之火,道:“因你什么都不与我说,我便只能向他人打听,也便只能自己揣测。而事到如今,你却仍是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吗?”
“我不希望你牵扯进这些无关紧要的旧事中来。”
“晚了。”朱流毓道,“林琴客与梼杌,我与他们终有一役,无关你的旧事,只是你的旧事恰好与之相关。”
两人一时寂然无声,相对无言。
默了半晌,朱流毓又低缓道:“如今你没了鲛灵,心腔时有冰封之险,或许普天之下能祛这极寒的唯有神息了。而我……恰有神息,”她又一笑,却不见开怀,“想来你是只能跟着我了。”
“小姑娘,你可是仍旧怨我当日离你而去?”
“没有。”朱流毓断然道。
“我曾设想过我们再次相见的情形,也想过要质问你,可我又是这般清楚地知道……你不属于风息谷,若不是那些我至今云里雾里的事情,你不会被困在风息谷。”
“你是鲛人,自当是回鲛洲去。”
“这几日……我看芸芸众生,汲汲营营,却不过是几十载春秋。而对于你们鲛人而言,岁月悠长,几十载许是须臾之间罢……”
“而你的一生,当是意气风发,受万人敬仰。”
“你的一生,不应该在不见天日的崖底度过。”
朱流毓断断续续地说着,似要将一颗心剖了出来,又似要将它悄然掩埋。
江胥泽无声看着朱流毓。她便是如此,这般执拗,这般坦率,又是这般撼人心神。
“你先住下吧,待你考虑清楚了便告诉我那些事。”想了想,她又道:“我不是因为担心你之类的缘由,只是恰好,你的事与林琴客有关,而我又是要将他与梼杌擒回焉有山的,我才……”
江胥泽却是笑了,朱流毓在他的笑容之下,仓皇离去。
见朱流毓离去,胡寄秾方走进厢房,近了江胥泽身旁,急忙问道:“如何?主上?”
江胥泽右手覆于桌上,食指轻而有序地敲打着桌面,良久,屋内唯有点叩之声。
“主上?”胡寄秾不耐地催促了一声。
“看来,真是生气了呢……”江胥泽喃喃道。
“生气?小主上为何生气?”
“你唤她,小主上?”江息泽问道。
胡寄秾点了点头,道:“主上已将皮翼飘须送予了小主上,我自然是明白主上的意思的。”
“你可有告诉她送皮翼飘须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胡寄秾想了想,又贼头贼脑地问道:“原来小主上还不知道的吗?”
江胥泽斜睨了她一眼,道:“勿要多言。”
江胥泽收回了手指,暗自沉思。
鲛洲有习俗,若男子送皮翼飘须予女子,即为昭告漫天神灵,其情相系,恒天地长。他送皮翼飘须予朱流毓时,本不是这番意思。然而今日……许是有什么,已然生变。又或是早已生变,只是如今他方嗅到了一丝踪影。
然而他抓不住,参不透,勘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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