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楼道,借着感应灯的那点微弱的亮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叶桐租住的顶层走。
方以泽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点,感觉这栋居民楼至少存在了三十多个年头,平白就有点担心呼吸重了会把墙上仅有的一点白灰也给吹下来。
昏黄的楼道灯光里,他回头看了眼落后了几步的季禾,嘴角忽然忍不住挑了起来。
这里的楼道平时估计也没什么人打扫,犄角旮旯里丢的不是瓜子壳就是烟头,他们时不时地还能看到一只死老鼠几只蟑螂,季禾走的倒是不疾不徐,也避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一直深深地皱着眉,浓密睫羽下一向清冷平静的眼里也难得地带了点厌恶的色彩。
方以泽顿时觉得这时候的季禾没来由地生动可爱了起来。
“季禾,”他站在高了几级的台阶上,低头俯看季禾,心里免不了有了点蠢蠢欲动的意思,神情却是一本正经的很,“还习惯吗?”
季禾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秒,也没说话,旋即继续往上走,看到近在咫尺的“6”的楼层标志,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即使平时没什么洁癖,但这个地方的脏乱差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方以泽也没多说什么,跟在他身后上了6楼。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方以泽随即按响了叶桐住的601的门铃,心里有些诧异地想,这么破的地方,门铃居然没坏?
隔着一道厚厚的防盗门,方以泽就闻到了叶晓笛作为猫妖,身上独有的味道,但在此之外,空气中还隐隐生出了一丝几不可闻的香气,似乎是木香,又好像花香,冷凝悠远,仿佛是数九寒冬里屋檐下滴落的一滴水,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以泽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一缕赤色的柔和光晕在表盘上微微亮了一下。
还真是没白跑一趟。
“谁?”屋里的叶桐刚睡了一觉,刚洗漱完,正在厨房热牛奶,就听到有人来了,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走到门口,隔着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方以泽说:“是叶桐吗?我们之前约好了下午六点,来谈杂志画稿的约稿。”
叶桐扭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六点过五分,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就开了门,还侧身避了避,方便他们进来。
方以泽一脚踏了进来,嘴角噙了丝笑意,与他目光对视了一瞬,压低了声音,徐徐地说:“我们是来和你谈画稿的,尤其是那一幅,画了一个年轻的碧眼男孩的画。”
叶桐的神情顿时恍惚了起来,下意识地跟着重复起来:“对,你们是来和我谈画稿的。尤其是那一幅,画了一个年轻的碧眼男孩的画。”
方以泽伸手,打了个响指,叶桐的眼神变得更恍惚了,带着他们就往自己的画室走。
叶晓笛本来在阳台上的猫窝里趴着,听到开门声时就顺着墙角遛了过来,一双碧绿碧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方以泽和叶桐的互动,感觉有些奇怪,嘴巴一张,下意识地就想“喵”地叫出声。
季禾注意到了她,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对她“嘘”了一声,叶晓笛眨巴了一下眼睛,待在原地没动。
而另一边,方以泽循循善诱:“我们,去看看画。”
叶桐住的地方面积不大,也就六十多平,客厅里堆了不少东西,地板上堆着几摞书,沙发上扔了几件衣服,没洗干净的水杯也随意地摆在茶几上,两室一厅的格局,叶桐住了主卧,另一间采光更好的卧室就被他改成了画室和书房。
叶桐神情恍惚地带着他们推开了画室的门。
方以泽站在门口,四下一扫,眼睛猛地眯了起来,这个房间的风水,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画室面积也没多大,最多二十平米,推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面大的过分的窗户,米色的窗帘被拉开了,将尽的夕阳余晖透过玻璃毫无保留地洒落在整个房间里。
当然是吉得不能再吉的大吉!
然而,画室只有一面是玻璃,另外的三面都是墙,墙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各种画,油画、素描、山水画都有,夕阳余光映在玻璃画框上,互相反射的光让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光怪陆离的异域空间的错觉。
多少有点凶煞败血的征兆。
与之相比,书架上摆着的那些书和书桌上的一台电脑不太恰当的摆放位置变得也没那么重要了。
半人多高的画架摆在画室正中,被一张白布盖着,方以泽没看到上面的内容,心里琢磨着上面的应该就是那幅叶晓笛说的碧眼男孩的画,就走过去,一把掀开了白布。
白布在空中悠悠飘落的同时,方以泽和季禾同时看清了画上的内容。
果然是叶晓笛说的那幅画!
季禾走到这幅画面前,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安格尔的《泉》。”
什么玩意儿?方以泽扭头看他,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法国画家安格尔的《泉》是古典主义画作的代表作之一,表现的是一个举罐倒水的裸/体少女,同时呈现了一种清高绝俗、庄严肃穆的美。”季禾微微垂下眼,看着这幅画,不疾不徐地说,“叶桐这幅画,应该是仿作,取的安格尔的《泉》的表现主题。”
方以泽这下听明白了,看着眼前这幅画的眼神顿时复杂了不少。
郁绿的热带林木遮天蔽日,只有零碎的阳光跳跃在画面上,一个肤色白皙面容英俊的黑发碧眼的少年袒露着全身,双手托举着一个水罐,一泓清澈的泉水从水罐里倾泻而下,溅落在少年的身上,似乎有种不断流动的生动之感,少年脚边,一丛白色的小雏菊正在悄然绽放。
画面外,不知什么时候,夕阳橘色的柔和光芒映在了画上,一分一寸地涂满了少年赤/裸健美的身体,最后落在了少年仿佛绿宝石一样晶莹美丽的眼睛上。
方以泽静静地看着画上一点一滴的变化,呼吸下意识地放慢放轻了。季禾也没说话,只看着眼前画上的少年。
叶晓笛悄悄溜了进来,贴着墙角看着站在画前不说话的两人,又抬头看了看呆呆站在门口眼神迷茫的叶桐,“喵”地低低叫了一声。
画上少年的眼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瞳孔深处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碧色。
与此同时,方以泽再次闻到了站在门外时,空气中那缕一闪即逝的淡淡香气,仿佛木香, 又好像花香,冷凝,又悠远。
他忽然伸手捂住了季禾的双眼,低声说:“别看。屏住呼吸。”同时,空着的那只手拇指和食指相互捻了一下,掌中顿时翻出了数条细如发丝的赤金色引线!
引线在掌中疾速旋转着,错综复杂地交织成了一张网。
季禾有些意外他的举动,浓密的睫羽颤了颤,但还是站在了原地没动,同时屏住了呼吸。
他也闻到了空气里那缕突如其来的香气,带些寒冬的冷,却又有绕梁的悠长韵味。
方以泽不错目光地看着画上少年的变化——
仿佛是吸入了投在画布上的太阳光,少年瞳孔深处的那抹碧色逐渐由浅到深,眼神越来越亮,赤/裸的身体上流动的水也渐渐地明显起来,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亮光。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方以泽和季禾同时听到了轻微的一声“滴答”,随之而来的,就是少年身体上的水流彻底活了起来,顺着他那优美的身体曲线不断地往下滴,水珠溅落,在他的脚下逐渐汇成了浅浅的一滩。
少年手上托举着的水罐似乎也换了个方向,水罐口缓缓上移,摆正,最终被少年单手拎在了手里。
方以泽低声说:“退后!”旋即就带着季禾往后退了一步。
叶晓笛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震惊地想,这幅画果然有古怪!
方以泽忽然凑到了季禾耳边,压低了声音,语速却是极快的:“带着那只猫出去!”他侧头,看到画上的少年缓缓地伸展了四肢,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往前迈了一步。
季禾挥手拿开了方以泽还捂着他眼睛的手,几乎不需要四处打量,他的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幅画上。
整张画布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诡异的速度起起伏伏地翻滚起来,少年的身形在其中不断地伸展、变大,本来只占了画布四分之三的身高一瞬间就拔高了,铺满了整张画布!
“带着叶晓笛,赶紧出去!”方以泽的手被季禾挥开的下一秒,指尖上就腾起了一团赤色的柔和光晕,飞速地旋转着,他紧盯着画上的少年,头也没回地说。
季禾退到墙边,一把抓起了还处在好奇宝宝状态的叶晓笛扔进了怀里,再退了两步,一直退到了画室门口,站到了叶桐的身边。
季禾下意识地看了眼叶桐,“他怎么办?”
方以泽皱了下眉,眼神里顿时添了几分凌厉:“带出去!”话音刚落,他掌中的赤色引线随即飞出,呼啸而至的力道把门口的两人一猫一同推了出去!
方以泽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在虚空里画了个隔离结界,挡住了外界的视线。
金乌殆尽,日光隐没,结界内外,一齐陷入了苍茫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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