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禾所处的画室里，除了他，还有身边的叶桐，和怀里的叶晓笛，顿时空无一人。

画室正中，半人多高的画架上一片空白，画架旁散落着一张白布。似乎是起了风，风穿过半开的玻璃窗，吹得米色的窗帘摇摇摆摆。

他想起方以泽消失前那个打响指的动作，眉尖忍不住微微一蹙。

“大哥哥，”叶晓笛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就化出了人形，抬头看着他，声音软软糯糯，“不用担心哦。大叔只是画了个隔离结界啦。”

季禾原地站着，却仿佛感受到了一阵猛烈的罡风，他闭上眼，心头猛地跳了起来。

能看到的。

即使方以泽画了个隔离结界，隔绝了他们的视线，但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毫无障碍地看到结界里发生了什么。

和前段时间在街心花园里闭上眼，就能看到狐妖的前后踪迹一样。

毫无二致。

方以泽不错目光地盯着画架上那张仍在不断翻滚的画布，上面那本来柔和细腻的油画色彩由于高频率的闪动，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的图案。

他画的隔离结界空间仅仅限于这个画室，不算太大，因而空气里本来那仿佛木香、又好像花香的淡淡香气没多久就变得浓郁了起来。

方以泽皱着眉，看着画布上那个碧眼少年不断地长大、变高，最后，终于缓缓地迈出了一只脚，在“嘶嘶拉拉”的一阵声响中，一脚踩在了地板上！

少年身体全/裸，健美流畅的曲线上似乎还有着水珠的残存痕迹，在苍茫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朦胧，方以泽目光微微一错，就迎上了少年英俊的脸上那双晶莹美丽仿佛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方以泽的眼角余光瞥见画架上的画布，心里猛地一跳。

画布已经恢复了原先平展的样子，安安分分地贴在画架上，但上面已经空了，只剩下遮天蔽日的热带林木，以及一丛白色的小雏菊。

那只水罐，正被眼前的碧眼少年单手拎在了手上！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上那团柔和的赤色光晕旋即犹如水滴扩散般迅速晕开，笼罩了整个结界，他看着面前的英俊少年，嘴角略略勾了一下：“少年，你这是怎么生出来的？”

世间有妖魔鬼怪，也有魑魅魍魉，一切生灵皆有灵，也都有所求，寻常的一本书、一张画，只要机缘巧合，生出个把的精魅来，也不足为怪。

方以泽之前查过叶桐，这个青年画家虽说性格有些敏感，也不太喜欢和别人打交道，但品性不坏，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心里欲望再深再大，也不至于随便画幅画就能造出个画魂出来。

碧眼少年分明是欧美人的面相，一张嘴，却让方以泽大跌眼镜：“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不懂。”他把手上拎着的水罐换了个方向，对着罐口喝了口水，丝毫不顾忌自己赤/身/裸/体的窘状。

方以泽顺口说：“对啊，我不懂，你这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呢，来跟我说说，你都懂了啥？”手掌中的赤色引线却没收回去，他屈指在一根引线上弹了一下，周身仿佛就有赤色光晕扩散开来，顿时在本来就一团浓郁的红色的结界里造成了视觉听觉双重震撼的效果。

少年的面容在一团红雾里变得有些朦胧，他抿了抿嘴唇，说：“你让我见见他。”

谁？

方以泽眯缝了下眼，诧异地想，是叶桐吗？

“叶桐。”季禾的声音却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极低极轻，不急不缓，却仿佛惊雷一般炸醒了方以泽散漫放飞的思绪。

他抬眼四下一扫，却没见季禾半分影子，略略生出些惊讶来：“季禾？”

“是我。”结界外，季禾背靠着墙闭着眼，应了一声，“我能看到你们。”

方以泽眉心剧烈地跳了跳，他伸手捏了下眉心，简直怀疑自己幻听了！

大白天的，神神鬼鬼地来一套就算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明星，也给他玩心跳吗！

他顿了一下，似乎反应也慢了半拍，这才说：“我放他出来。”

方以泽抬了下手，结界里浓郁的红色雾气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又打了个响指。

他转过头，看向门边，目光与正睁开了眼的季禾望过来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季禾微微垂下眼，避开了他的注视，轻声说：“我有些事想问你。”

方以泽走过来，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好啊。先把这事儿解决了吧。”他抬手指了指叶桐，转头看了眼站在画室正中的碧眼少年，随口说，“哎，你叫什么？想见他对吧？”

“哎，叶晓笛，赶紧的，去给他找件衣服穿上，青天白日的，真是有伤风化啊！”方以泽喊住待在门口一步也不敢动战战兢兢的叶晓笛，啧了一声，“你俩差不多，怎么还能怕成这样！”

叶晓笛原地打了个滚，化出原形，“嗖”地如同炮弹发射一样蹿了出去，跑到隔壁叶桐的卧室里翻箱倒柜去了。

“我叫泉。”等叶晓笛千难万险地扒拉出来一件长款风衣，扔到了碧眼少年的脚边，那人才终于放下了手上一直捧着的水罐，安安静静地穿上衣服，还扣上了扣子，这才又开了口。

“你到底想干嘛！”还没等方以泽说话，叶晓笛就气咻咻地质问他，“每次主人看完了那幅画就能睡好半天，一点精神都没有！你是不是吸走了他的精气！”

泉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没有说话，瞳孔深处的那抹碧色又亮了许多。

方以泽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十足十的流氓口气，“你是下面那个啊？”

泉顿时愣住了，白皙的皮肤上迅速弥漫起显而易见的红，他张了张嘴，想说话，看到一脸呆呆愣愣眼神迷茫的叶桐，忽然又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远的不说，就说那个写过《红楼梦》的曹雪芹，”方以泽忽然变身文化常识科普小能手，一脸的严肃正经，“他不就写过王熙凤戏弄过那个谁，让人家一面镜子反复地照来照去，看着镜子里的美人幻影美的不行，以为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搞得精/尽/人/亡。”

“贾瑞。”季禾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补充。

“哎，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嘛。”方以泽不甚在意地摸了摸鼻子，转脸又看着泉，“你看你，把人家搞得跟那个贾瑞似的，干什么都没精神，是想要他死在你身上啊？”

这是季禾跟方以泽的第三次见面，却是第一次见识到他嘴上到底能有多流氓。

明明是一脸严肃正经得不行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立马就变了味。

泉的脸上更红了，张嘴辩解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是哪样啊？”方以泽笑着问了一句，看了眼自他们进门开始就中了魇术，还没醒过来的叶桐，走过去，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醒！”

叶桐猛地打了个激灵，摇摇晃晃地站住了，眼中的迷茫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恼怒。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家！”叶桐第一眼看到的方以泽和季禾，以及化成了人形的叶晓笛，惊讶地脱口问道。

下一瞬，他的目光却被正站在画室正中只穿了一件风衣的泉吸引住，顿时愣在了原地，眼神也变得晦暗难明起来。

暗流涌动下，仿佛是炽热如火焰的爱恋，以及伤疤被当众揭开的惊惶。

方以泽咳了一声，悠悠地说：“我不是说了嘛，是来跟你谈杂志的画稿约稿的。还是你开门让我们进来的。”

还骗人呢？季禾看了看方以泽，不禁弯了下眼睛，嘴角也抿了起来。

从他们刚进门，方以泽与叶桐对视的那一瞬，叶桐就中了魇术，迷迷糊糊思绪完全放空，刚刚清醒过来，压根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听方以泽这么一说，虽然不信，但看了看二人的打扮，又有些拿不准。

但总归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那她呢？”叶桐指了指旁边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叶晓笛，一脸的怀疑，“出来谈事还带个小姑娘？你们这是玩光源氏计划呢还是有洛丽塔情结啊？”

啥？方二少作为一个高中毕业后就没再深造过、正经的、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半文盲被侮辱智商时是一种怎样的耻辱。

季禾冷淡地看着叶桐，漠然地问：“那你呢？”他的目光落在正一脸期期艾艾地看着叶桐的泉的身上，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现成的养成计划在这儿呢。

方以泽一脸震惊地看着他，说：“美人儿，给解释下呗，那什么光源氏计划和洛丽塔情结？”

“我叫季禾。”季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抿了抿，忽然有点想笑，“方二少不知道‘养成’这个词么？”

方以泽还真不知道，偷空掏出手机上网查了查，顿时就是一阵无语。

作为一个万花丛中过的“富二代”，就算没读过多少书，好歹也应该知道《源氏物语》、《洛丽塔》这两本萝莉养成代表小说的名字不是？

方以泽隐约觉得自己这“富二代”“二世祖”的人设要崩啊！

“别废话了，”方以泽赶紧干咳了一声，用于掩饰自己的无知，皱眉看着叶桐和泉，“你俩客厅里坐着去，该说什么赶紧说，别耽误我时间。还赶着吃晚饭呢。”

他这变脸速度之快，堪称教科书般的完美演技。

叶桐有点状况外，不屑地说：“你们杂志社就让你这种人来跟我谈画稿？不卖了不卖了，赶紧走！”

叶晓笛第一次以人形出现在主人面前，还有点呆愣，这会儿听见叶桐这么说，被吓得醒过神了，赶紧小步跑过去拉住了叶桐的衣袖，声音软软糯糯地说：“主人别生气，他们不是坏人哦，可以帮你的！”

叶晓笛完全没料到的是，叶桐跟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一脸的匪夷所思。

就像是，白天撞见了鬼。

方以泽在一边差点要笑出声了，摆摆手：“哎，小姑娘，你就别添乱了啊，这么大一人儿，让人家怎么相信你是他养的猫啊？”

“可以的！”叶晓笛脸颊鼓了鼓，眼瞳深处泛起了一抹浅浅的碧色，她认真地说完，就地打了个滚，就化出了原形。

一只乖巧可爱的黑猫，正瞪圆了那双碧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桐看。

叶桐顿时就吓懵了，脚下一软，瘫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