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晏历来晚睡,今日也不例外。
南安太妃认了两个义女,他自然也就多了两个义妹。
水雯又是一个性格极为活泼的,知道湘云探春皆为才女,便拉着二人,在水晏院里,寻了几本古籍,说说笑笑,闹到很晚方才回房休息。
水晏送走了三人,翻看着她们留下的书,一旁还有三人的墨迹。
南安太妃向来不拘着水雯,她的字只能说尚且能看,比水汷狗爬似的字体稍微好看那么一点。
湘云的字迹娟秀,探春的字迹英气,一如其人。
想起探春的言谈举止,水晏又是一阵叹息:这样一个人才,偏偏托生成了女子,委实可惜了。
随后一怔,又笑自己的痴。
纵是男儿又如何?
如他一般,困在这四角的院子里做一个病怏怏的庶生子吗?
嫡子出色,则无他的出头之地,嫡子若是庸碌,则更无他的立足之地。
嫡庶之分,无论天家还是勋贵,都是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贵为九五之尊的新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太子若还在世,或者有着遗腹子,又哪里轮得到他来坐这帝位?
水晏自嘲似的笑了笑。
长夜漫漫,水晏抬起了发酸的脖子,恰有小丫鬟来报:王爷在荣国府喝了不少酒,现下刚刚回府,如夫人袁氏留了千红照顾他。
水晏并不答话,眼睛越过小丫鬟,看着夜空中的璀璨星河。
月朗则星稀,月缺则星光灿烂。
自盘古开天地,两者便不可互存。
水晏闭上了眼,脑海忽然闪过水汷的一句玩笑话:等某一日,我跟父王一样,战死沙场,尸骨都寻不回,看你怎么去躲懒!
水晏食指轻揉眉心,合上了书,道:“罢了。”
身披大氅,在一群丫鬟婆子的伺候下,来到了水汷的院子。
彼时袁氏刚刚离去,留千红在里面伺候。
屋外立着一排原本应该在屋内伺候的丫鬟,见水晏来了,皆给他使着眼色,水晏视若无睹,缓缓登上台阶。
汉白玉的台阶虽被小丫鬟们打扫的极为干净,上面不曾积着雪,但到底质地为玉,又是冬夜,透着一股冰凉。
水汷与水晏的院子虽然相隔不远,但也有一段路程。
水晏抄近路,走的是小道,上面积雪未除,他穿的又是家常的靴子,一路走来,靴底已被雪水浸透,踏在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一阵一阵的冰凉从脚底传上全身。
寒意袭来,水晏捂着胸口,忍不住咳出了声。
屋内传来女子的娇笑声,以及男子酒醉后的低喃。
水晏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绕过珐琅屏风,印入眼眶的,是扔了满地的衣裳,女人的饰品伴着男人的玉带混在其中。
水晏一脚踏在女子的珠花上,珠花应声而碎。
红宵帐中,隐约有着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水晏坐在内室的花梨木椅子上,食指轻轻扣着桌面。
随他一起来的婆子上前扯开窗幔,一把将近乎□□的女子揪了出来,丢在地上。
女子见到来人是水晏,一张脸满是惊愕,片刻便涨的通红,回过神去捡地上衣服遮拦身体,奈何婆子狠狠扯住她的头发,只得双手抱胸,哭着求饶。
又有一个婆子,上前去检查,须臾转身道:“并未行事。”
水晏眉眼连抬也不抬,轻轻吐出两个字:“杖毙。”
女子大喊求饶:“二公子!我是如夫人身边的千红啊!”
见水晏并不理她,又爬到床边去拉尚未清醒的水汷,还未触及床头,便被婆子塞了口,拉了下去。
水汷向来待下人很好,哪里闹出过这种事情?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皆吓破了胆子,哆哆嗦嗦的退在角落里,生怕水晏一个迁怒,连带着她们也受罚。
过了一会儿,伺候水汷的大丫鬟南风终于反省过来,轻手轻脚地来给水晏奉茶。
换了平时,水晏少不得叫一声南风姐姐,然而今日,水晏冷着一张脸,并不答话,也不去接,南方只得将茶放在桌上,又垂首立在一旁。
女子被拉下去之前的声音太过凄厉,水汷终于揉着脑袋起了身。
他上半身并未穿衣服,腰间的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的,迷迷糊糊问:“发生了什么事?”
水晏从桌上取来茶,一把泼在水汷脸上。
被热水一烫,水汷瞬间恢复了三分神智,终于看清楚了来人,又见一屋子狼藉,正要下床,身体却不听使唤,一下子栽在了地上。
丫鬟婆子正欲上前扶,却被水晏冰冷的声音制止了:“不许扶,让他清醒会儿。”
水汷揉着头慢慢坐起了身。
回想着刚才发生的荒唐事,脑袋又是一阵疼,打量了一脸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女人衣服,以水晏的这种仗势,也不用想了,心里便猜出了□□分,动了动沙哑的喉咙,道:“给我递杯水。”
水晏冷笑道:“现在清醒了?”
递了个眼色,让小丫鬟给他上茶。
水汷喝了茶,方觉喉咙不再像刚才那般火辣,道:“你让人都下去吧,今日这事不可让外人知晓。”
水晏道:“我的人,自然可以保守秘密,你的人...”
然后瞥了一眼满屋子的人,冷哼一声,不再往下说了。
水汷拉下了脸,威严道:“今日之事,若我在外面听到有人嚼舌头,在此伺候之人,全部发卖!”
水汷没什么架子,一向对伺候他的人很好,因而下人对他也不算畏惧。
但今日所发生之事,太过荒唐,又有了千红的前车之鉴,丫鬟们皆是心惊胆战,跪地齐声道不敢。
水晏挥手让她们下去。
一屋子的人,转眼走的只有水汷水晏二人。
水汷扶着椅子,慢慢坐在床上,强支着精神,道:“你怎么过来了?”
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道:“怎么,打扰你的好事了?”
“这倒不是。”
水汷揉着眉心,疲惫的闭上了眼,道:“酒喝的多了,看不清人。”
水晏冷笑一声,不再追问。
过了一会儿,水汷又道:“那丫头是谁?”
水晏轻啜一口新换上的茶,漫不经心道:“左右不过现在是个死人了,你又问这做什么?”
水汷听此皱起了眉,道:“你行事太过狠厉了。”
水晏放下了杯子,道:“今日我若不如此行事,只怕以后想爬上你床的人更多。”
水晏知水汷性格,平日里二人也没少在一处吃饭饮酒,水汷喝醉之后的场景,他见过太多次,或抱着他的大腿说父王我好想你,或扯着他的胳膊含糊不清的叫着一个女孩名字,或四仰八叉的一躺,口中念念有词说晏儿我对不住你,绝不是能做出酒后乱性之人。
千红那个丫头,水晏也打过几次交道,虽办事让人挑不出毛病,但眼高手低,有着一颗攀龙附凤的心,曾向他暗送过几次秋波,皆让他不着痕迹的躲了。
谁知她痴心仍不改,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水汷身上,可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水汷虽对水晏处理此事略有微词,但又觉的他讲的有理。
如今他年龄越来越大了,屋里的小丫鬟们也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瞧着府上富贵,他性格又好,难免会生出什么想法,水晏杀一儆百,也正好可以压一压那些心思不纯的丫鬟们。
想到此处,水汷也不再纠结水晏做事狠辣,只是嘱咐他好生安抚千红家人。
次日清晨,袁氏来水汷院子,还未进到院子,便被门口的丫鬟告知王爷昨夜与二公子谈到深夜,尚未睡醒,如夫人既然来了,不妨先去二公子院子走一遭。
袁氏听此一怔,脸上又连忙堆着笑,吩咐小丫鬟好生伺候水汷。
袁氏揪着帕子,来到水晏的院子时,水晏刚刚起床,彼时正在梳洗。
伺候他的小丫鬟为他梳理着柔顺的长发,轻轻地用缎子系着。
水晏见袁氏来了,吩咐小丫鬟看茶。
小丫鬟奉了茶,又退了下去。
水晏食指扣着桌面,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道:“姨娘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姨娘应当比我更清楚才是。”
袁氏看此情景,便知昨夜之事被水晏拦下了,丫鬟是她的,自然不好分辨,手里捧着茶,凄然一笑,道:“你把千红如何了?”
水晏面上波澜不惊,仿佛说着今日吃什么饭一般的轻松,道:“杖毙了。”
袁氏捧着茶的手一抖,杯子应声而碎,茶水溅在她褚红色裙摆上,像是一段泪痕。
“你...你...”
“姨娘莫怪我狠心,若非如此,姨娘又怎能坐在这里与我聊天?”
水晏转身取来一个崭新的钧窑海棠红的杯子,重新续上茶,端给袁氏。
袁氏捂着脸,无声的抽泣,过了一会儿,她道:“到底是天家的人,生就比别人狠心一些。”
泪水从袁氏指缝中流出,顺着她的手背滑在精致的袖口上。
水晏叹了口气,递给她一条绣着深谷幽兰的素锦帕子。
“我这...我全部都是为了你啊!”
袁氏触及伤心事,终于崩溃大哭:“太妃娘娘给的药,不可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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