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汤志刚端起茶杯，将茶一饮而尽，胡子上直往下滴水，王振喜皱眉：你胡子汤的本性难移呀？就不能喝慢点？

汤志刚讪笑：大哥，习惯了。

王振喜正色：咱工人不能老是以大老粗自居，坏习惯要改，社会进步了，要与时俱进，要学会文明，以后要做文明人。

汤志刚一边是是是地答应，一边用手掌抹嘴，王振喜递过纸巾。

彭晓珍催促汤志刚往下说，汤志刚继续给王振喜挠痒痒：嫂子，我晓得大哥是为我的婚事着急，骂我几句，我乐意。打是欢喜骂是爱，我这个鸟人该骂，骂得好！把我骂醒了，别人想听大哥骂还听不到呢，是不是呀，大哥？

王振喜听了心里真舒坦，脸色也和缓多了，眯起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嘴角那颗痣上的几根毛也微微颤动起来：唔，唔……

彭晓珍只是看着二人笑，汤志刚睥一眼王振喜，唔，快挠到痒处了，这一着真灵哩，心中暗暗得意，猪头烧不烂，添柴再加炭哪。

王振喜惬意地呷一口茶，细眯的眼睛注视着汤志刚。

汤志刚凑近王振喜套近乎：大哥，咱俩谁跟谁呀？丢掉拐杖作揖，老兄老弟了，你让我喝尿，呃，我让你吃屎都无所谓……

王振喜再也忍不住笑，噗地一声，刚喝进嘴的茶水一下喷在汤志刚的脸上，顺势踹了汤志刚一脚：哈哈哈，狗日的，你的喜糖还没吃到，反倒让我吃屎呀？

彭晓珍晓得汤志刚挠到王振喜的痒处了，开心地笑了：咯咯咯，瞧你们俩活宝。

汤志刚脸上往下滴着水，呲着嘴，走到卫生间拿毛巾擦脸。毛巾上一塌糊涂，汤志刚明白是怎么回事，却故意问：大哥，这毛巾是从豆腐店里偷来的？尊敬的大哥，你可不能受社会上不良风气影响犯糊涂呀，一失足成千古恨呐，我们心中的偶像轰一下子倒了，兄弟们寒心哪。

王振喜又好气又好笑：狗日的拿我开涮。

汤志刚忍住笑责问：别打马虎眼，我问你，上面怎么这许多豆腐末？

王振喜气不打一处来：都是你！

汤志刚满脸委屈：大哥，黄鼠狼专挑病鸭子咬呢。

王振喜眯起眼睛问：你什么意思？

彭晓珍：他是说，你什么事都赖上他。

汤志刚：是啊，我已经是只可怜巴巴的病鸭子了，你还要追着咬。

王振喜仰头大笑：哈哈哈，狗日的胡子汤，你把我比作黄鼠狼呀！

汤志刚陪着笑脸：大哥，我是看着你老是板着脸，怪吓人的，又怕你为我气伤了身子，所以，才说了几句笑话，让你解解气呐。

王振喜：嘿嘿，你是骑马不带鞭，全靠拍马屁，喔，别说得这样难听，你是学二十四孝图上“老莱娱亲”的故事呐。

汤志刚乜一眼：大哥，你别以为小弟文化水平低，什么都不懂，这“老莱娱亲”是说的孝顺父母的故事，你沾我便宜喽。

王振喜点点头：唔，我是隔着门缝看人，把你看扁喽。好啦，知错必改，原话收回。

汤志刚又拍上了：毕竟是大哥，素质就是不一样，知错就改，我也就不计较了。大哥，其实，我心里苦哇。

王振喜：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你的苦衷，我和你嫂子能不清楚？

汤志刚：说的是嘛，大哥，你说我挑剔？和尚拜丈母娘，没有的事。就说蒋一帆介绍的那个叫，叫朱慧妍的，见面的时候，大家都害臊，低着头，后来，后来越谈越投机……

王振喜来了兴致：谈得投机好哇，后来怎么又黄啦？

彭晓珍：是啊，老汤，差不多就算了。

汤志刚又是一声长叹：咳，说来也不怕大哥大嫂子笑话，我和她谈得高兴，柔情蜜意的抬起头相互认真看了一眼，哎哟我的妈哎！

王振喜感到好笑：哈哈，狗日的，还是个多情种子呢，还，还柔情蜜意！

汤志刚双手一摊：柔情蜜意一下子飞了，两个人成了庙里的菩萨，光瞪眼睛不说话。

彭晓珍：咯咯，中了邪啦？

汤志刚睁大眼睛，偏着头认真察看状：两个人相互打量了又打量，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振喜：唔，对上眼了？

汤志刚：哪里呀，那个朱慧妍笑得颤颤的说，哎哟，我的妈哎，你可是正宗的窝瓜脸呐！我也不甘含糊，笑着说，你不应该叫朱慧妍，应该叫猪腰子脸。

彭晓珍和王振喜捧腹大笑。

汤志刚：朱慧妍说，我那死鬼，年轻时就帅气，直到老，还是个老帅哥。凭我现在的条件，要想傍大款、追猛男是没指望了，可也不能太委屈了自己，找一个窝瓜脸呀，让熟人看见了，还不笑话我是穷急吼吼收破烂的？

王振喜和彭晓珍笑个不住。

王振喜：人家嫌你这张窝瓜脸呢。

汤志刚：我也不是饿急了的屎蜣螂，闻见屁也香，她嫌弃我，我还不稀罕她呢。我那个死去的老伴可是正宗的瓜子脸，你们说，几十年看惯了瓜子脸，再看猪腰子脸，什么滋味？

王振喜啐骂：狗日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汤志刚：我的条件是差点，但是，找伴儿的事，哪个不往高处想？起码得看着顺眼吧？不能再找个跟我一样的窝瓜脸吧？窝瓜脸对猪腰子脸，越看越窝囊，这日子怎么舒坦得起来？这样，第一个就黄了。

彭晓珍：这倒也是，就没有一个对上眼的？

汤志刚：有……可是人家不干哪，墙上挂的美人，我喜欢人家，可人家不理我呀。我们社区赵主任介绍的一个，真不错。她不嫌我窝瓜脸，也不嫌我条件差，两个人是她不嫌我米碎，我不嫌她箩疏。她看中的是我这人实诚、可靠，我呢，看着也满意，论长相，论脾气，跟我以前的那个差不多。

彭晓珍：对嘛，后半辈子的事呢，经不起折腾了，双方满意，不就成了吗？

汤志刚目光黯淡下来：唉，石板上种瓜，有心难发芽，成什么呀？顶好的一桩事，竟让她儿子和媳妇搅了。

彭晓珍：《婚姻法》规定，子女不得干涉父母的婚姻自由。

汤志刚：咳，老观念有时比法律还厉害。她儿子说，天下雨，娘嫁人，各人管各人。只是，老妈这么大年纪了，有点那个，爸死了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也熬过来了，怎么晚节就不保呢？

彭晓珍：屁话！怎么扯到晚节不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