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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世书》028书中自有黄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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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叶红鱼此时能看见周长安,自然会发现他与平日里的不同,那双眸子,消散了平日里的那种好奇与稚气,带上了许多沉稳与深邃,或许,是因为他原本就是这样安静内敛的人,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里,除了师父偶尔对他说几句话,其他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一个人读书习字,练剑挑水,生活被这些东西慢慢的占据着,也养成了他沉默的习惯。

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书籍并不能陪他说话,甚至就连溪中的游鱼,也无暇顾及他,只是在与叶红鱼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感到好奇与不解,还有对叶红鱼时不时胡搅蛮缠的行为的无奈与包容。

所以,叶红鱼才会说他傻,因为自己被她坑了十几万两的黄金,却还每天乐呵呵的没有一句怨言,因为她每次故意说他傻的时候他也是一点都不生气的模样。

在叶红鱼的眼里,他是从深山里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或许是这样,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孤僻的人,即便是少年,他也是一个孤僻的少年。

于是,此时此刻,在面对考试的时候,他才闭上了眼睛,他在找回以前的自己,那个整日在山间读书练剑的孤僻少年,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回忆起那些日日诵读,深埋在脑海之中的书本笔墨。

空白的纸张发了下来,周长安睁开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词句与笔画,最终,沉寂在了脑海中的某一处,那双比平日里沉寂安静许多的眸子看向空白的宣纸,右手拿起了手边的毛笔。

思忖半晌,脑中划过了无数的书籍诗文:《大周通史》,《元年通鉴》,《华严经》,《永乐年赋》,《闲云野记》,《野史秘籍》,《国教真剑》,《上林茶史》,《伤寒杂论》……

这些曾经被师傅逼着读过的书本一个个的浮现了出来,史记,藏经,辞赋,武技,药学……甚至他还想起来在某一处不知名的小书中讲过的一个小笑话。

想到那个笑话,他忽然忍不住咧起了嘴角,开始轻声笑了起来。

方才的紧张与焦虑顿时烟消云散,他微微握紧了笔,开始在纸张上书写第一行字:大周元年,武帝平八方之乱,登基于京都……

这是大周通史中的第一行字,他一字不落的写了出来,甚至于没有做一字一句的改动。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叶红鱼方才问他做好了准备没有,他其实想说,这十六年来,都在读书,不知这算不算准备,他能写出来的,也只有自己读到过的东西,还有自己领悟到的东西。

至于那些文人墨客们写文章时惯用的技巧手段,他一概不知,他甚至不知道,在有些人看来,原封不动的抄誊书本上的原句而不加注释或改动,那就算是作弊。

更何况,这是太府的考试,没有人会冒这样的风险来抄书,书籍虽说浩若烟海,但是正经能供人学习的也不多,这里的许多人,从小就识字学习,读的书大抵也都差不多,从小时候的启蒙识字,百家姓,唐诗辞赋学起,到最后的通史论理,人文地理,知道的知识也都差不多,故而没有人会费劲的在此时展现自己的记忆力有多好,太府的考试,是考悟性的。

有人能一叶知秋,有些人霜落在身上还不觉得冷,这就是差距。

但是周长安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事实上,太府的考试没有题目,他还觉得挺好,这样就不用费劲去思考,此时此刻,他写的极为认真与流畅,那些脑海中被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语逐渐浮现,从大周朝的开年记事写起,他写的极为详细。

武帝登基平八方之乱时的时局动荡,作战时的战略技法,兵力多寡及优势分析,地理位置的高低,气候的冷暖甚至就连粮草供应的细节及水流的方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写的太过自然流畅,以至于他自己都忘记了,除过刚开始的那段介绍历史的话语,其他的地方,都是从不同的书本里看过来的,甚至就连八方之战的各路人马的来路与首领的身世品行,也是从一本不知名的野史中挖出来的。

从最初的开元年后,他写到了神殿的建立,太府的兴起,大周朝皇室的更迭,至大周朝建立以来,每一年的历史,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于连大周的位置优势,地理环境,哪一年闹过饥荒,哪一年发过水患,哪一年出了什么名臣文豪,那位名臣都有什么贡献,那位文豪都做过什么文章,甚至于在写到佛教少林传教的时候,他将华严经整篇都写了上去,还附上了许多禅师的注释详解。

叶红鱼说的很对,其实他也是个很傻的,或者说不怎么聪明的人,故而他并没有学会要怎么去写一篇漂亮的文章,或者说,符合人们或者符合考官审美的文章,甚至于,他连去学这样的东西的意识都没有。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之中只有他读过的那些书,练过的那些剑,甚至于,在某一处写的兴起的时候,他还写到了后山那条溪中有限的游荡的鱼儿,时不时的被他刺一条上来带回家去煮汤。

周长安有很多话想要说,也许是憋得太久,也许是那些东西在脑中塞得太满,满的就快要溢出来,于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之中,他终于寻到了这样的一个突破口,终于能够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说给世人看,说给夫子看,说给所有能够证明他的存在的人看。

这种心情,叶红鱼是没有的,甚至于,此时此刻在场中坐着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这样的感觉,面对一道无题的难题,许多人都会纠结,会疑惑,甚至于,在当自己写下一个题目的时候,便会立刻否定这个,去寻求更加完美的能够一鸣惊人的题目。

至少在这一点上,花筑雨说的是对的,周长安是赤子心性,他不会纠结,不会选择,不会嫌弃,也不会犹豫。

他实在是下笔的太早,而且写的太过流畅,甚至于就连主座上面的考官们也都注意到了他,不时投来讶异的目光,若非他的表情太过认真,他们甚至以为他是在作弊。

是的,太府的考试中,几乎没有人一上来便能行云流水的写出一篇文章,因为没有人会提前准备好一篇完美的文章来场上默写,没有人会用这样拙劣的技巧来作弊,以前用过这种方法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没有通过考试,或者换句话说,太府这场无题的考试,或许就是考的这样的一个过程,从无到有,无中生有,这是一场悟性与天赋的较量。

齐卫就在周长安后方的不远处,此时的他与场上的大部分人一样,还停留在选题的纠结之中,皱着眉头痛苦不已,旁边的秦玉似乎也是在皱眉苦思,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样的一个选择的过程之中,所以周长安很特别,很扎眼,故而齐卫一眼就看到了他,继而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嘴,似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快要惊讶掉的下巴,喃喃的道:“我滴个乖乖,这是个什么情况。”

齐卫能看到,当然别人也能看到,只不过考场上的考生们不能说话,于是有人替他们问出了这个疑问。

“老师,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作弊了吗?”藏书阁的楼顶,素衣的女子微微的皱起眉头,颇有些不悦的道。

“恩……不太清楚,”白发老者眯着眼睛,仔细的瞅着认真的低着头奋笔疾书的少年,眉头也是疑惑的皱了起来,喃喃自语道:“看着也不像是会作弊的孩子呀……”

“要不要让护卫将他赶出去!”女子的语气有些生气。

“不急…”老者摆摆手,道:“再等等。”

此时此刻,估计除了周长安以外,最专心的人就要属叶红鱼了,是的,她十分专心,十分专心的……在发呆。

事实上,从今天早上看见那片花瓣的时候,她就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此刻,坐在如此安静的考场上,耳边春来的都是刷刷的写字声,实在是非常适合神游太虚。

所以,她没有发现周长安的异常,也没有注意到场上好多人的视线都时不时的投向周长安的那个方向,当然,也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也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藏书阁之上,那个被周长安吸引的老者终于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看向了叶红鱼,端详良久,方才看向了考官席上的那处,似乎是察觉到了这里投过去的视线,那位白衣的神官微微仰头,看向了这边,随即微微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打招呼示意,只不过却看不清面庞。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考场中的大部分人都选定了题目,开始拿起笔来书写,按照寻常的惯例,皆是午时收卷,再不开始,怕是要写不完了。

然而,那些人刚构思好内容开始动笔不久,那边就传来周长安的声音,他写完了最后一页纸,翻过这张纸,便看到了檀木的桌面,愣了愣,他抬起头,看向最中央的位置,举了举手,说道:“老师,我的纸不够了。”

坐在最前方的考官一愣,似乎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这刚开考不久,就写完了纸张?带着疑惑,却还是送过来了新的纸墨。

只不过这一打断,身边坐着的几个考生几乎就要骂娘,思路被打断也就算了,这小子是吃什么了,写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叶红鱼此时也被惊醒,指尖一抖,一枚花瓣掉落了下来,此时却顾不得这些,微微抬起头,略有些迷茫的看了过去,待看见周长安奋笔疾书的模样,方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这傻子,还深藏不露呀。

回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叶红鱼百无聊赖的翻了翻手中的那几张纸,垂着眉头思考了半晌,这次要是考不过,花斋那个老头会不会打断自己的腿,后来想想,估计那老头也懒得千里迢迢翻九嶷山赶过来教训自己。

想到此处,她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提起笔潇洒的在第一页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将方才掉落在地上的花瓣随手夹在了纸页之中,举起胳膊,道:“老师,交卷。”

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耳边刷刷的写字声沉默了半晌,周围又是投过来几束要杀人的目光。

这一日,在太府参加考试的人,不管修养有多高,心里终究是忍不住想要骂娘,这样严肃的考试,何时闹过这样的幺蛾子,碰见一个话多的写不完的傻子也就算了,这还有一个交白卷的白痴,齐卫以自己参加了十年的经验来看,今年果真是不平凡的一年。

走至最前方的白玉石桌前,叶红鱼将试卷放在桌上,丝毫不顾那极为考官投过来的,或鄙夷或惊讶的目光,除过那位一直安静的坐在角落里戴着白纱斗笠遮住面庞的人,不知怎的,叶红鱼总觉得他面纱后被遮住的那张脸是在笑,而且,实在看着自己笑。

她忽然有些不爽,看向那个静默的白衣神官,挑眉道:“怎么?没见过交白卷的啊!”

“放肆!”旁边一声呵斥传来,是另一位从方才就有些不悦的考官,此时也是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喝到:“今日考试,你不重视也就算了,还要对祭司大人不敬,来人那……”

“无妨。”那位考官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旁边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打断,正是那戴着斗笠的神官大人,此时,他已然站了起来,白色的祭袍飘荡开来,轻抚着白石的地面,走至了叶红鱼的跟前。

坐着的极为考官一愣,这就要站起身来,却被那神官的轻轻一摆手,制止了下来。

这边的动静不大,却也吸引了方圆位置的考生们的注意,许多人投来诧异的目光,难道这就是对太府不敬的后果吗,祭司大人生气了?这小姑娘可惨了……

此时此刻的周长安,依旧埋首在面前的纸页之中奋笔疾书,倒是齐卫,本就没有抱着能通过考试的期望,却也没有其他人的压力那么大,此刻,他依旧是瞪大着眼睛看向叶红鱼的方向,心中激动万千的想着:太酷了太酷了,若不是怕我爹打断我的腿,我想交白卷很久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敢这么干了呀。

心中想着,眼中竟然好像还要湿润起来,流几滴眼泪来纪念一下这历史性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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