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神官的体型修长，生生比叶红鱼高出一个头来，此刻被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虽然看不清面目，叶红鱼也感觉到了压力。

气氛顿时尴尬不已。

藏书阁上，两人看着那神官的举动，素衣的女子面上露出惊讶的道：“怎么回事，难道大人生气了？”

白发老者看着面前的状况，无奈的摇摇头，开口道：“佳音啊，你在书院里呆的久了，不懂也是正常的。”

“不懂？”女子瞪大眼睛，看向夫子不满的道：“老师，我可是您教出来的学生，说我不懂，难道您不觉得也是在说您不懂吗！”

“呵呵，”老人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所以才说你不懂呀，这有些事，书本上可是学不来的。”

“老师这又开始装深沉了，”素衣女子轻哼一声，道：“世人都道夫子能知天下事，如今，却连这小小的问题还要卖个关子，您这样的态度，若是被下面那些辛苦提笔耕耘的学子们看见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该伤心了。”

“唉……佳音啊佳音，你的那些师兄们常说你是只知闷头读书的书呆子，怎的现在也学会取笑我了，难不成是我平日里对你们都太过放纵的缘故？”夫子叹息一口，感慨的道：“果然还是人老了，谁都要嫌弃呀……”

“切……还不是跟老师您学的，”林佳音捂嘴轻笑一声，眼神扫过考场之中，那声轻笑忽然带上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道：“老师，这可不是我取笑您，平日里您都可以偷懒，我看今日这麻烦您可别想躲过去了。”

闻言，夫子一愣，目光看向考场之中，却见那正前方的位置，几位主考官的目光都投向了藏书阁的位置，眼中露出疑惑，似乎是在寻求什么答案似的。

而那旁边，站着白衣的祭司和红衣的叶红鱼。

顿时心里一紧，这是出什么幺蛾子了！

考场之中，叶红鱼也是有些发愣，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儿，而那旁边的几位考官也是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模样，方才那位呵斥叶红鱼的考官更是不可置信，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大……大人……您说，这份试卷通过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白衣神官的斗笠之下，传来温润平和的声音，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似的。

“可……可是这样是不符合规矩的啊！”那名考官急迫的道：“且不论按以往的惯例，试卷都是考完之后封卷移至藏书阁阅卷，筛选之后，还要夫子亲自批阅方才能通过，更别说，这小姑娘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写呀！”

叶红鱼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方才还要叫嚣着把自己赶出去，那考官还说这样的试卷就应该作废，怎么此时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已经通过考试了？

身边几人皆都惊讶的看向那名白衣神官，甚至就连周围的那些考生，都意识到了气氛的奇怪，频频投过来探视的眼神。

白衣神官依旧是淡淡然的模样，似乎是微微的耸了耸肩，声音也听起来似乎是颇有些无奈的样子，轻飘飘的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夫子的意思。”

话音一落，周围几人皆是一怔，同时不约而同的将视线投向了藏书阁的方向，夫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

“夫子何时说过这样的话了！”那几位皆是心里这样想，却没有说出这句话来，说这句话的却是夫子本人，此时此刻，听完了前来回报的人的前因后果，他简直要被气得跳脚，怒气冲冲的道：“真是胡闹！胡闹！”

若不是在顶楼，他这简直是想要从这里跳下去以示清白了！

示意传信的人退下后，林佳音偷笑一声，道：“老师，别生气嘛，这可是祭司大人的意思，您可不能弗了大人的面子呀，更何况，我看那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又机灵，可是个好苗子呢。”

“去，你懂什么，那假不正经的臭小子要来泡妞，却还要打着我太府的名号！”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道：“从前就给他破例走了个后门，这次又来，这小子拿我这里当什么了，菜市场嘛！”

“噗嗤，”闻言，那林佳音没忍住笑出了声，道：“这普天之下，能称呼邀月大人说臭小子的，估计也就只有夫子您了。”

“你就知道了，”夫子花白的胡子被气得一抖一抖的。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老师您一定会让那小姑娘通过。”林佳音偷笑道。

闻言，夫子火气更胜，怒气冲冲的道：“这小子就会给我找麻烦，上次那个什么叫素苋的好歹还写了篇文章，马马虎虎也就让过了，这次这个也是太胡闹了，交的白卷，还想让她通过考试，这是想让我编什么理由啊！”

说着，夫子瞪着眼睛，怒气冲冲的就往楼下走，边走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林佳音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广场上，除过那些低着头苦思冥想奋笔疾书的考生们，正前方主考官的位置上，几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叶红鱼最先回过神来，不可思议的看向那神官，瞪大眼睛道：“你说……我通过了？”

“是啊，恭喜你。”那神官的声音传来，依旧是平和的模样。

“可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写啊。”叶红鱼皱皱眉，不解的道：“怎么会通过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原因还是问夫子吧。”那神官古井无波的声音传来，微微偏头看向某处，那里，正是急冲冲赶过来的白发苍苍的夫子，此时，他的脑门上都是走路太匆忙而渗出的细密的汗珠。

“夫子。”

“夫子！”

看见夫子过来，那几位主考官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的道。

夫子匆忙的赶过来，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颇有些气喘吁吁的道：“试卷收下吧，你们都去忙吧。”

几人皆是诧异的看过来，那名考官不可思议的道：“夫……夫子，这可是空白卷，难道真要让她通过吗？”

“是啊，夫子，太府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可是，不好向其他考生交代呀，总得说个原因吧。”另外一名考官也是皱皱眉头，有些为难。

“这个……”夫子的脑门上又冒出来不少汗珠，心里却是在不住的骂着娘，我哪儿知道什么原因，难道要我跟你们说，这是你们的邀月大人为了泡妞要走后门嘛！

林佳音看了看夫子的模样，又是忍不住想笑，看了看桌上放着的试卷，一伸手，好奇的拿了起来，果然是白卷，只在第一页的正中间写上了洋洋洒洒的三个字：叶红鱼。

“叶红鱼。”林佳音轻声念道，又看了看此时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叶红鱼，眼神扫视过淡然的白衣神官，眼角滑过一丝笑意，抿嘴笑笑：“果然是好名字，月下浅溪游红鱼，想来必是好风景。”

随手翻阅了这一个字都没写的考卷，正欲放回原处，忽然，从不知哪一页纸上滑落出一枚浅樱色的花瓣，在众人讶异的眼神中，晃晃悠悠淡淡然的飘落下来，落至地面。

不知为何，见到那枚花瓣的时候，白衣神官的手指不自觉的紧了一紧。

好在此时没有人注意到他，叶红鱼见那花瓣飘落下来，正是方才自己随手夹在纸页中的那枚，顿时觉得尴尬，往前一步，正欲开口解释：“那个……”

“那个！就是那个！”有一个人的声音比他还要激动，见到这枚花瓣的时候，夫子激动的声音立即不受控制的传了出来道：“就是那枚花瓣，这就是原因。”

“如此冷秋时节，还能寻到如此生机勃勃的花朵，足以见这名考生的机缘与毅力，自然应当通过！”夫子激动万分的道，当然激动啊，好不容易能寻到这一个理由，能不激动吗，这要是说不出来原因，夫子在考试中公然放水，邀月丢得起这个人，他可丢不起。

叶红鱼一脸黑线，这也叫理由。

“我去，这也叫理由！”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场风波的齐卫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夫子，不带您这样明目张胆作弊的好嘛，我当初考试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白亏了那篇我呕心沥血曰出来的美人赋了！

当然，不止是他，看到这场风波的考生们，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能来这里考试的，除过像齐卫这样混日子的，绝大部分都是洞察明理的天之骄子，他们的名声，实力，背景，无论是在各方，还是京都，那也都是可以占得一席之地的存在，故而，几乎所有人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明白，这就是作弊！

只不过，没有人敢出声抗议，也没有人蠢到会去出声抗议。

因为他们早已经明白，名声，实力，背景，这些都不是单单靠自身的努力就能得到的东西，若论他们自己，除过勤学苦读数十载，储存的知识，领悟的道理，这也只是自身能力的提升，在其他的方面，家族背景，气运机缘，这些不能由自己控制的东西，也是实力的一个部分。

单论今日的这番种种，能得神官大人的赏识，夫子的偏袒，他们自然能看到很多东西，无论是这女子的机缘运气，亦或是背后隐藏着的背景关系，甚至更深层次的，譬如神殿笃信的命运安排，都不是如此简单。

这也是他们能够坐在这里的原因，寻常人只能看到的，这是一次不公的考试，这是一次赤裸裸的偏袒放水，故而会愤怒不满，会愤世嫉俗，甚至于会揭竿而起。而他们能够看到更多，看到不公，接受不公，以至于能够利用这样的不公。

因为他们深深的知道，从出生的那天，自己背靠的家族，自己占据的资源，自己赢得的机缘，对其他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公平，故而，当这种不公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们能够很快的接受，因为他们既是受益者，也是被压迫者，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公平。

故而，当看到这场风波的结局的时候，很多人瞬间就接受了这种结果，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埋首继续书写自己的试卷。

甚至于就连心情复杂的齐卫，此时也是不情不愿的低下头，紧紧的抿起嘴，齐卫愤懑的咬了咬牙，终于提起了笔，在空白的宣纸上书写下了第一行字：夫子为贼！

他当然不敢出声抗议，只不过无声的抗议还是可以的，更何况，此时此刻他想起来自己考了十年的试都没有通过，还有那篇呕心沥血写的美人赋，还被夫子呵斥说是胡闹，此时的他，心中充满了委屈与愤懑。

故而，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今日的他，写文章居然是这么流畅，甚至于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若是他能意识的话，估计会常常的舒一口气，感慨道：“原来骂人这么爽啊！”更何况，他骂的人是夫子！

夫子自然是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人在写文章骂他，还骂的这么行云流水。

前方的风波方才平息，考官们也已坐回了自己的席位，夫子摸了摸脸上的冷汗，长长的舒了口气，瞪了眼已然施施然坐回了位置的邀月，寻了处空位坐了下来，又看了看还没有回过神的叶红鱼，道：“既然已经通过，那就可以退场了。”

叶红鱼方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的看了眼白衣的神官，点了点头，正欲离开。

忽然，考场之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师，我没纸了。”

那几位考官心中一怔，向方才那个方向看去，目中充满着不可思议，方才为了防止纸不够，还多加了一倍的纸张，怎么这么快就写完了？

林佳音也是好奇的看向那边，居然又是他！

周长安此时看见前面的情况，也是有些发愣，下意识的问道：“红鱼，你怎么在那里？”

闻言，叶红鱼讶异的看了看他身边摞起来的那些写过的纸张，嘴角露出笑容，挥了挥手道：“我考完了，已经通过了，你好好考，我在外面等你！”

闻言，周围的人皆是一噎，放水通过的考试，要不要这么高调!

看见叶红鱼的笑容，周长安也是微微一笑，道：“放心吧。”

众人又是一噎，要不要这么自信！

倒是林佳音，却是没有多惊讶，只不过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那边淡然的端坐不动的那个身影，不出意外的看见那人的手指紧了紧，似乎是有些不悦，心情顿时大好，老师这也是老糊涂了，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世上，还能有我林佳音不懂的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