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看着自家主子眼底的淡青色,忍不住劝道:“少爷,你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不如先歇一晚,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楫羲揉着眉心,摇摇头:“趁夜在马车上休整一下,白天便换马骑行。我们取得陇边王的藩印后便径直西行,务必五日内抵达上京。”
知道主子如此心急是为了什么,平安也不好劝阻,只担心道:“陇边王正直壮年,传闻其治下严谨,这些年兵力壮大,虽谈不上有何野心,只怕也不会轻易放权。”
“其他三个藩王都交出藩印,他一个人并无他法,我们率先获得了广夏王的支持,这藩印他便没有了不交的可能。”楫羲淡淡的说道,目光间光华流转。
那时,身处上京旋涡中的众人并不知道有一人白衣策马,奔于南北,卓智绣口,谈笑从容间便乱了这棋局。
皇帝靠在龙椅上,听着孟君良在下方辩证着宴中的阴谋,君良果然还是缺少些政治眼光,皇帝闭目养神,脑海中浮现出云妃的模样,于是无奈而又宠溺的摇摇头,只得将那女子放出水牢稍慰其心。
君良太过于刚正,可以在太平盛世做个明君,却并不适合阴谋乱世。他只能接管太平江山,若有内乱外患,他都将不再是一个好的选择。皇帝想传位与他,便要四方安定,帮他扫除所有潜在的政治敌人。
此时的皇帝在等,等一个乱或一个降,乱则平降则和,等权力真正的统一,北梁的昌平盛世才能真的到来。
果然,如楫羲所言,五日后,上京出了几个不得了的消息。
一是四位藩王齐齐交出藩印,放弃兵权。皇帝龙颜大悦,赏赐珍宝无数。
二是宣召南平王并无通敌之嫌,其子元方竹却有欺君之实,流放荀岭,其女元念稚与七皇子已纳征传贴,封为七皇子侧妃。
而这一切消息都是在云间郡王进宫后尘埃落定的,众人不知道他与皇上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其出宫后,便被封为异宝阁中书。皇帝为他创立了这么个前所未有的这个官职,虽无任何实权,却仍让人不能不去多想。如今谢楫羲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一时见到多是恭维。
念稚受了杖刑,又在水牢中困了两日,身上伤病没有及时治疗,在天牢中便已晕厥,堪堪剩了口气。直到楫羲入京,皇上才将人放了出来,命御医救治。
昏迷了十数日,念稚才清醒过来,初醒时精神还有些恍惚,只听见乐荷惊喜呼喊的声音:“小姐醒了!”
念稚头痛欲裂,渐渐才记起先前的事来,正欲询问,才看见父亲匆忙走近屋来,坐在床边:“念稚,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虽不清楚情形,但见父亲没事,念稚的心便放下一半,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开口询问情况。
元立奎只挑了些紧要的讲与念稚,并安慰她与七皇子的亲事并没有大的改变,谁知念稚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之余却无多的欢喜。又见她面上疑惑欲要多问,于是换了个话题,只让她好好养病不再操心些其他。
念稚看着父亲微白的鬓角,心中不忍,虽知其有事相瞒,却也不再胡搅蛮缠多余相问,只乖乖的听话养病,倒让元立奎欣慰不已。
念稚自从清醒之后,便鲜少言语,经常沉沉睡去,醒着的时候也只是发呆。乐荷故常常说些逗趣的话与她听,她面上虽笑,但乐荷看着心中却觉难过。
一日,午后正暖,念稚吃下汤药便歇下,恍惚入了梦乡,竟罕见的未梦到伤心事,睡的香甜,醒来时鼻尖缠绕着一丝兰草的芬芳,若有若无,似在哪里闻过。睁了眼睛才瞧见谢楫羲坐在桌前,闲淡的翻着书籍,似是等了许久的样子。
再见故人,故人玉颜如昔。
一时千万种思绪纷涌而至,明明许久未见,念稚却莫名感觉亲近,也许是因为感激,或许别的。带着难得的娇弱与午后的慵懒,念稚开口:“你来了,也不叫醒我。”
翻书页的手指微顿,楫羲笑道:“若是扰你清梦,保不得你又凶我。”说完才偏头去瞧她,丫鬟已将她扶着坐起,青丝披散,脸色苍白,她清瘦了许多。
念稚心中微痛,想起从前自己说过的话,只自嘲的勾勾唇角:“从前,是我不对。”
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楫羲声音却还是清淡:“只听说南平郡主知书达理,温婉秀丽,没想到,这两年,你确实变了不少。”
“若这两年早些变了...”念稚笑得凄清,又想起自己不该说这些,于是收拾了心绪:“对了,我还未与你道谢。此次若不是你,事情还不知会如何发展。”
“嗯,你确实得好好谢我。”瞧出她神色郁结,楫羲故作轻松道:“不过承了七皇子妃的一个人情,倒也不亏。”
听到这个称呼,念稚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她不解问道:“勾结敌国虽然是构陷,但我代兄入京却是事实,皇上为何没有惩罚我,反而让我继续当这七皇子妃?”
“这不正是遂了你的心愿,高兴便好,又何须多问。”看出她并不欢喜,楫羲心多跳了几下,试探道。
“呵,心愿。”念稚颓然的摇摇头,“他并不喜欢我,我从前不明白,只以为在一起便是好的,却忽略了权政暗潮。想到一言之错,一步之差,便可能害了自己,害了家人,我便悚然。又哪里谈得上高兴。”
心中莫名产生些欢欣的情绪,楫羲喝了一口茶,轻道:“南平王手中即使没了兵权,也还有苏畔商会,那相当于北梁一半的经济命脉。你做了这七皇子妃,孟君良便掌握了北梁的经济,这可是四皇子苦心经营多年都难以达到的。”
欺君之罪若是如此结尾,皇帝的威严都会受到挑战,念稚摇头:“不对,你们还有未与我说的。”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怕这答案会让自己承受不住,声音都有些颤抖,“这几日我未曾见过兄长,你们都未与我说的,兄长他在哪里?”
想来南平王竟未告诉她实话,看着她憔悴的神色,楫羲似是明白南平王为何不告诉她,半晌未吐出一个字来,竟是尝到了如鲠在喉的感觉。
“我不想再让父亲担忧,所以拜托你,可以告诉我么?”
移开了眸子,却还是忍不住将视线移到她身上,楫羲轻柔的开口,语气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小心翼翼:“方竹他...还在天牢里,过段时间流放荀岭。正如你所说的,欺君之罪毕竟不小,所以...”
“所以他就替我背了这个黑锅是么?”念稚喃喃道,紧攥着被子的手无力的松开,半晌,突然抬头看向谢楫羲:“如果当初我没有说出这个事情,皇上是不是也不会知道,等你来了,是不是通敌之罪就洗清了?没有了欺君之罪,兄长也不会因此被流放?”
知道她想歪,钻了牛角尖,楫羲忍不住上前扶助她,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不,念稚,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当时你根本不知道我会来,若你没有如此行为,杜源的话坐实,皇上便不会等到我来,而是杀鸡儆猴。到时候不只是元方竹,整个南平王府都会遭受牵连。”
“真的么?”念稚抬起头,茫然的看向他,“真的不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因为我的冲动、任性、无知,导致如今的这种场面么?”
“不是,当然不是!”楫羲立马回道。她一定受了别的刺激,才会胡思乱想至颓然。
瞧得她如此模样,楫羲只觉得心像被人捏成一团,他忍不住将她轻拥入怀,手掌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他可以感受到她紧攥着自己的衣领,无声的啜泣。他拥的更紧了些,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帮她多承担一份苦楚。
在这一瞬间,谢楫羲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平安正在旁边候着,见楫羲出了屋门,便去瞧他面上神色。自家少爷掏心掏肺的救了南平王一家,到头来这郡主还是要许配给七皇子,少爷郁闷,隔了好几日才来瞧这郡主。明日少爷便要离京,今日算是做个了断,也不知这了断做的怎么样。
平安按耐住自己的八卦之心,只禀告道:“少爷,难尽公子来信称她有事,不在上京与咱们汇合了,只让我们先去南疆等她。”
“嗯,你与她回个消息,只说我们有事也要耽搁几天,让她在南疆等我们。”楫羲点点头。
“...少爷的意思是,我们明儿不走了?”平安咳了咳嗽,偷摸着拿余光去瞟他。
楫羲敲了敲他的脑袋:“是,有件事还得处理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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