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早有觉悟
自从举事成功,当上太尉后,何昌就喜欢穿着玄衣纁裳的一品官服,那衣裳上绣有九种章纹,煞是威风好看,而戴着的玄色官冕,更是有九串垂珠,虽然稍稍有些碍事,但比起得到的满足感,他觉得还是值得的。
穿上了这套官服,何昌曾经的那份武夫独属的凶悍气敛去了不少,然后再四平八稳的坐在红木椅子上,细细地品茶,何昌就更像一个治理朝政的朝廷大臣了。
何昌最近眼皮跳得厉害,总感觉有什么祸事要降到自个头上,正值风云变幻之际,何昌提高了警惕,先是特意魔法传信给了在南方奋战的姬蓝妖,向她询问战况,答复是一切顺利,大江防线已危如累卵、一触即溃,相信沐州军的覆灭,不日便到。
听了姬蓝妖的答复,何昌安心不少,不过,又想起了上官洪那个不省心的老东西要举办六十大寿,端的不安好心,他思忖着该是时候剔除掉这颗眼中钉了。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荀子文绉绉的话何昌没听过,但他也懂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简单的道理,即便他再想一铲子粗暴地将上官洪铲平,他也不能这么做。
耳边响起脚步的声音,何昌抬了抬眼,望见一个穿着黑便服打着油纸伞的中年人进了来。
“丘先生,回来啦。”何昌平和地道。
丘先生是他在凉州时收入帐下幕僚团的,当时,丘先生毛遂自荐,虽是一介书生,却落落大方,丝毫不忸怩,他的谈吐不凡,通俗易懂,和那些迂腐酸气的呆板秀才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丘先生当他的幕僚也有五六年了,是他非常信任、重用的一个亲信。
进驻济京后,丘先生曾向他提过一句话,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他颇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那些愚民有什么值得本太尉收买的?有这功夫,不如花点钱打点一下那些舞文弄墨的士子,让他们写些好话给那些愚民听,还不是服服帖帖?”
丘先生反问道:“主公是想当一世枭雄,还是想开千秋霸业?”
何昌怔了怔,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何琰,缓缓道:“自然是千秋霸业更好。”
“当一世枭雄,只需牢牢握住军权,拥有绝对的武力,便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但主公若是想开千秋霸业,要做的事情便多了,首先,要善待豪绅地主,实施符合他们利益的政令,笼络其心,这样才会有钱有粮,有利于主公的风评舆论,其实这也是当下需要做的。”
“豪绅地主得了好处,那些没地的佃农不就得少些好处?这样不就失民心了?”
丘先生哈哈一笑,道:“普天之下,人口何止千万,要契合所有人的利益,岂不是痴人说梦?佃农是民,地主亦是民,依主公看,佃农和地主若是造起反来,哪边的麻烦更大?”
“自然是地主,豪绅地主蓄养武装的众多家奴吓得连穷凶极恶的贼匪都不敢靠近庄园,而那些瘦成皮包骨的佃农又怎么斗得过他们?何况地主家有钱又有粮。”
“然也。自夏禹以降,至我大济王朝,多少次农民揭竿起义,又有哪个当了皇帝的?不过,我们仍不可逼他们太紧,他们揭竿而起虽注定会失败,却不意味着我们还能安稳地享受权力,说不得别人就趁虚而入,把我们的果子摘了去。”
说来,这和何昌不敢一铲子铲平上官洪一个道理,上官洪名声在外,桃李众多,杀了他固然一时痛快,但免不了闹得济京人心惶惶,而那些受了上官洪恩惠的官场后辈,哪个不是背后倚着豪绅大族?到时候一个不好,惹起了事端,苦头还是自己吃。
不敢无故杀掉上官洪,但找个合适的由头解决掉还是可以的,这些天,何昌就下令暗地里密切监视上官家,一旦发现有哪些官员和上官家有不寻常的往来,就立刻报上来,而此事,正是由丘先生主导负责。
丘先生抖了抖油纸伞,拍了拍身上沾的雪,沉声道:“这几天暗中监视,没发现什么异常,属下料上官洪叮嘱了他们小心行事,故而难以察觉,不过,就在昨晚,他们还是露出了马脚。”
“哦,是哪些人?”
“杨司徒、王尚书还有崔侍郎。”
“不出本太尉所料,果然是这群臭味相投的迂腐之辈。有办法策反他们吗?”
“恐怕不行,此三人以属下看来皆是顽固不化、坚持己见之人,寻常手段难以令其就范。”
“哦,这可如何是好?”
“不过,属下听闻王尚书有个很是尊敬的老师,在眉县养老。”
“你是说,寇仆射?”
“不错,前尚书左仆射寇大人。”
“嗯,既然丘先生认为可行,那想必八九不离十,就再麻烦丘先生去一趟眉县,带寇仆射的信物回来,如此,能迫使王尚书就范最好。”
眉县离济京不算太远,丘先生带了些甲兵,快马加鞭一去一回也就花了两天不到的时间,回来时丘先生身边少了些甲兵。
当日,王尚书便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隐隐提到了他和上官洪、杨司徒、崔侍郎三人的关系,然后要求他便装来一趟东市的一处茶坊。囿于此中干系重大,王尚书不得不从命。
“客官,请上二楼雅间。”
王尚书分明望见了二楼雅间窗户旁那个带着笑意的便服中年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这让王尚书心中更加不安了,不过,他思忖道:“老夫不是早就有了这种觉悟吗?成大事者,流血牺牲是少不了的。”
于是,王尚书挺了挺脊背,上了楼去。
二楼雅间坐着的正是丘先生,他友好的摆手示意王尚书请坐,随即含笑作揖道:“尚书大人能于百忙之中抽空来见鄙人这般市井小民,鄙人倍感荣幸。”
王尚书皱了皱发白的眉毛,道:“不用跟老夫讲这些场面话,说吧,你究竟所为何事,有何企图?”
丘先生不徐不疾,微笑着道:“不知尚书大人可否还记得,大前天晚上在上官府旁巷道里因为走路匆忙不慎撞到的那位路人?”
“是你?!”王尚书猛然站了起来,他又惊又气,愤然拂袖,“你在——你在跟踪我!监视我!”
丘先生对王尚书的激烈反应视若无睹,他拿起热茶吹了吹,笑盈盈道:“鄙人在何太尉手下办事,做这些也是分内的,尚书大人要体谅鄙人才对。”
王尚书脸色一白,两颊老肉微微颤抖,额头见汗,然后他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咬着牙,道:“原来是太尉大人的忠狗,受教了。”
丘先生忽然“呵呵呵”笑了起来,连王尚书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丘先生好不容易“唉”的一声收住了笑,赔礼道:“失礼了,方才鄙人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笑话,没能忍住,还请尚书大人原谅则个。”
王尚书不明就里,只得冷哼一声。
丘先生将一个长木匣子摆到了茶桌上,推向了王尚书,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这是送给尚书大人的,请大人打开看看。”
王尚书青筋一跳,深吸一口气后,缓缓打开了长木匣子。
那是一柄套着刀鞘的朴素战刀,刀鞘是崭新的,看起来还没有使用过的样子,而就在王尚书恍惚间看清这一切时,时间仿佛定格了,他一动不动。
王尚书从丘先生表明了身份后,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思忖着,一旦这个中年人用他的性命亦或是他妻儿的安危来要挟他出卖同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在他看来,这是忠义之士必经的一条路——坎坷而充满鲜血的路。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老师呢?王尚书心都在滴血,那是他恩重如山、亦师亦父的老师啊,他怎么能忘却他对他的厚爱和恩情,他怎么能狠得下心让颐养天年的老师受哪怕一点儿罪啊!
缓缓将沉重的战刀抽离了刀鞘,王尚书眼泪婆娑间,轻轻摩挲着刀身,他长叹道:“这是做学生的送给老师的礼物,老夫过去常讥讽老师虽是身居文职,却有为将者的气派,对待老夫这个官场后辈十分严厉,动不动就抡起拳头打屁股,嘿嘿……想起来,还真是打得好啊,不打怎么成器呢?不打,老夫说不得今日还是一个在官场底层混日子的苟且偷生之辈。”
看着王尚书真情流露,丘先生微微叹了口气,道:“寇仆射有尚书大人这么一个出色而感念的学生,想必也会十分欣慰了。”
随后丘先生拿出了一块玉玦交给了王尚书,道:“这是一块布置了小型魔法阵的玉玦,鄙人希望后天前右相大人的秘密会议上,尚书大人能够捏碎它。唔……尚书大人是一个聪明人,同样也是一个深爱着自己老师的学生,想必会知道如何取舍。”
当王尚书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后,一个穿布衣,头束巾的中年汉子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他轻捻胡须,忽然开口道:“丘先生方才何故发笑?”
丘先生微笑道:“属下能为主公谋事,是天赐的机缘,而王尚书迂腐陈朽,看不明白这天下的风云变幻,属下故而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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