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然曾以为自己可以这样简单地在梅卿那里蹭吃蹭喝蹭到毕业，可是有一天班主任忽然提到了实验班。徐然不是天才少年，原本与实验班并无交集，何况他也并不觉得实验班对于一个人的升学有多大帮助。
可是梅卿变了。
徐然刷牙洗完脸去蹭早饭时发现她在看书，忘记了做早饭；中午叫她吃饭的时候，她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淡淡地“哦，”却迟迟忘记走。下完晚自习她路上依然振振有词、自言自语。到了家，她就趴在书桌上看书，以前再疲惫她都会给徐然准备夜宵的，哪怕只是一碗面。
可是现在，她眼里，心里都被什么徐然不理解的事情占满了。
徐然在忍了她三天的异常之后，敲开了她的门。她眼睛熬得红红的，像一只小白兔。
”你到底怎么了？“徐然怕开门见山，
梅卿仰着头看着徐然，细长的眼睛泛着一种疑惑的光晕，竟然很可爱。
”你是被实验班吓到了吗？那个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只要你努力，即使考不了实验班，也能考上大学的。以前没有实验班的时候，每个班不都有考上的吗？“徐然打算给她洗脑，
”你会考进实验班，对吧？“她歪着头，看着徐然的眼神异于平常的认真和锋利。
”应该能进，只要年纪前五十名都能进。“徐然并不理解梅卿的意思。
”如果你进去，我也要进去。“她像赌气一样，
徐然觉得好笑，他不知道梅卿为什么执着于这样的小事。他只能用手去揉她绝强地甚至有点傲气的脸。
”徐然，我想和你在一起。“
十年前
”耳洞？“梅卿不能理解夏柟为什么忽然想着去扎个耳洞，并且还非要偷偷摸摸地扎。
”你今天讲的那个故事我很喜欢，就是忽然很想扎个耳洞了。“夏柟显然并不想过多地去解释。
”难得你有这么个心思，我陪你。“梅卿也并不深究，
夏柟第一次扎耳洞，她有点怕疼，但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扎完之后她将头发盖住耳朵，店主叮嘱她定期抹酒精。她千恩万谢开心极了。
梅卿看着这样异常的夏柟，心里有犹如丝丝的棉花，柔软而且温暖。
夏柟挎着梅卿，像个小孩子，一会儿用手摸摸头发，试探是否可以完全盖住耳朵，一会儿自顾自地笑。路两旁亮起了夜灯，路上很空旷，夏柟的笑声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妖娆。
两人到了楼下的时候，夏柟松开梅卿的手臂，站在她面前，左右摇头，问：”能看得到吗？“
梅卿仔细看了看，回她：“看不到。”她才开心的又压了压头发，上楼去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看见徐然在怪交口，显然已经等待多时。见了忽然回来的女生们，就冲了过来，热情的异常。
“怎么了？”梅卿问，
“夏柟的爸爸来了。估计在等了一下午了。”徐然说，
夏柟二话没说就往楼上跑，到了阁楼看见昏黄的余光中自己的父亲，他穿着藏蓝色的过时的对襟大褂，弓着腰蹲在门槛前，抽着烟。地上散落着许多烟灰和烟把，旁边放着白色的麻袋，封口处用麻绳扎着。他抬头看见夏柟，夏柟背着光，头发因为慌乱跑步而向两侧飞起来，明亮的耳钉在余光中格外扎眼。
“回来了。”他打招呼，抽烟和长时间口渴让他声音听起来很粗。
“怎么今天来了？”夏柟边说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赶紧开了门，开了灯，把他拉进去坐在床上。爸爸又黑了，又瘦了，背好像又驼了。花白的头发在昏沉的灯光下更加明显。夏柟的心不自觉又揪了起来。
“你妈去串门，听说隔壁村有个娃说你考进了什么班，说是考进去就能考上大学。你妈也不懂，让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点米和菜，都在那个麻袋里，还有你下个月的伙食费。”他边说边费力地去解褂子最上面的扣子，将手伸进去，摸索着掏出一沓塑料袋，他将塑料袋一层层剥开，露出一沓零碎的纸币。他走到夏柟的书桌旁边，将钱放在书桌上。
“爸，你叫我妈别听他们胡说，就是个实验班，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好班。考上大学的学生比普通班级里多一点。”夏柟边说着，便将茶杯递给他。
夏柟的爸爸接过水，仰着头一口气将水咕咚咕咚地喝完，然后将被子放回茶几上才说：”哦，好。我知晓了，我闺女争气，我高兴。“
”但是闺女，爹虽然没啥见识，有些话要跟你交代一下。你这个娃从小就倔，从小也争气，成绩一直都好。爹也放心。农村娃不比城里的娃，别人最不济还可以吃老底，也能过一辈子。你要是考不上大学，就只能打工，嫁人。考大学是你唯一的出路。你是高三了，是最后一年了，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别人攀比。“
听完爸爸的话，夏柟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那些快乐，那些放松，那些自由都忽然像虫子一样咬住她的心。
”爸，我知道了。我没有跟别人攀比。“夏柟感觉的嗓子干干的，那颗好不容易清理干净的心又落下了厚厚的尘埃。
”娃，你这鞋......也对，天冷了，也该买双鞋子了。“
”爸，这鞋不是我买的，昨天模考成绩出来了，我进步了不少，今天同学说一起去爬山，也锻炼一下身体。我那鞋不能爬山，人家就借给我一双，你要是不信，就去对面问问我同学嘛。“夏柟说的时候语气里有很多烦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受不了爸爸这样的指责。
夏柟爸爸皱着的眉头终于在听到进步的时候舒缓开来。
”娃又进步了！我回去跟你妈和弟弟说这个好消息，他们一定高兴。娃呀，你可是咱全家的希望，是你弟弟的榜样，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
”我知道了，爸。“夏柟打断了父亲的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越来越不能承受。
”哦，好！好！你今天肯定累了。你早点休息吧，你妈还在家等我，我先回去了。“
”这么晚了没车了，怎么回？“夏柟问，
”坐啥车啊！你叔前两天打工回来，换了个电动车，把那个旧的电动车给我了。我骑着回去。“爸爸对那电动车的满意触动了夏柟自尊，
”爸，等我大学毕业了，我挣钱给你买小汽车。“她习惯性地搂着爸爸的胳膊撒娇说，
”好，好，我闺女争气。早点休息吧，我走了。“爸爸说完，就扭身出门向楼梯口走去，
”我送你。“夏柟边说边追出来。
”别送了，不够麻烦。“说完就下了楼。
夏柟回了房间，将门反锁。她看着空空的水杯，和桌子上零零碎碎尚有余温的钱，忽然觉得鼻子泛酸。
是啊，她没有什么出路，她见惯了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十几岁便与别人订婚了，到了年龄便一起吃，一起住，生了娃，再等到结婚年龄去打个结婚证。这就是她过去十几年看到的世界。不是诗词画意，不是漫山花落，不是春来秋去，是赤裸裸地生存与生活。
她伸手摸了摸还在痛的耳垂，将耳钉拔出来毫不犹豫地向窗外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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