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广东又迎来了万马奔腾、蒸蒸日上的一年。南方的天气，本应是春寒料峭的初春，可在这里，早已是春风和煦，战鼓咚咚。

年假刚过，甘霖就着手起新员工的招聘。近年来，人才市场走疲，许多企业因招不到员工，合同不能按时完成，导致停工、破产者比比皆是。在消声器行业，那些底子较薄，经不起折腾的小企业，也就在这人才市场走疲的冲击下，被迫御下了“肩上的重担”。可摩托车市场并没有因为人才市场走疲而影响它的购买力。这种市场的反差，给盛大集团赢来了巨大的商机，各类消声器合同如雪片一样飞抵。而盛大集团的瓶颈在天赐电镀，如今又碰上这人才市场走疲，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了！

天赐电镀是一个劳动密集形企业，大部份工序都是靠手工来完成。组成集团公司后，虽然劳动力资源能够在整个集团公司互相调配，合理利用，但员工所从事的工作不能兼容，他们在工作调整后，必须重新熟练。而且，还有可能是刚刚熟练，就得调回原岗位。

大把的合同飞来，老板自然高兴。可面对疲软的人才市场，他也犯了难——这么多的合同谁来做呢？外面的人招不进来，公司内部的员工又纷纷思动。为求自保，只有不接这些合同，可又于心不甘。他的目标，就是坐大消声器行业，一统江山。现在正是他显示实力、兼并、收购的大好时机，几份合同都吃不下，还谈什么坐大？他要求赵德胜，不惜一切代价，不能放弃一份合同！

五个分公司里面，只有天赐电镀公司的工作最辛苦，工作时间最长，还是有毒有害工种，工资相对偏低，因此，员工流动相当大。近年来进出的流动率存在相当大的反差，不到两千人的公司，缺口就有二、三百人。老板一动口，赵总就将指令往下压，容苍海就成了受气包。

最倒霉的还是甘霖。从进厂以来，工资没有涨一分，可工作量飙升，人事这一块也划归到了他的门下。容苍海的生产组织力不从心，自然就常常惦记着甘霖。为了配合容苍海的工作，甘霖想尽了办法。可他不是能撒豆成兵的法师，也不是能七十二变的孙吾空，在身上抓一把猴毛，吹上一口气，就能变出成午上万的猴子猴孙来。他只有最原始的办法：广发招聘贴，贴满大街小巷，四村八乡；与各人才网站和县、市劳动力市场及人才市场联系；一场不落地参加各机构的招聘会。还在全厂号召员工动员亲朋好友前来，并下文规定，成功一名员工在公司工作满三个月，奖励三百元；并请求老板提高工价，增加员工工资。通过种种措施，公司员工辞工率明显下降，来公司应聘的也相应增加。基本缓解了燃眉之急，可离要求还相差甚远。

这天一大早，甘霖吃完早点，正准备到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参加市劳动力市场办公室组织的人才招聘会。刚走出办公室，就碰上迎面走来赵总。

“甘霖，来来来，我正好找你！”赵德胜边走，边与甘霖打着招呼。甘霖有点纳闷，赵总这么早过来找他，会有什么大事呢？他紧紧地跟着他：“赵总有何指示？”

赵德胜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递给甘霖：“你先看看这份材料，他是本地人，如果没有问题，就安排他做行政助理吧！”

“行政助理？”甘霖重复着说，脑袋里急速反应着一个月前交给他的那份报告，上面明明写着调于岚过来呀？电话里也催过几次，可没有结果。今天他却拿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员工招聘信息表》。他百思不得其解？反问道：“那于岚呢？”“于岚？”赵德胜显得有点惊奇地瞪着甘霖，“哦——你的那个报告我不知放到哪里去了！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再安排她！”

甘霖随赵总来到他的总经理办公室，瞄了一眼招工表现任职务一栏，“万利锻造行政厂长。”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是万利的行政厂长，来做行政助理，是不是有点亏呀？”赵德胜边收拾文件边说：“万利是一个小厂，不到一百人，我们一个班长管的人比他还多呢！一个高中生，做个行政助理就很不错了！”

“这样啊！”甘霖呆呆地站在那里思考着，没想到堂堂总经办副主任，在他赵总的眼里，居然如此没有份量！赵德胜将文件往公文包里一放，道：“新来的环保局长召见，我得赶快过去。这个人你看看如果没有问题，就叫他过来。”

甘霖想先缓一缓，再找机会同赵总谈：“我现在的事情比较多，能不缓几天再说？”赵德胜走出办公室，在门口站了一下：“你看着办吧！”

甘霖目睹赵德胜离去的背影——一米八的个子，着一套兰黑相间的条纹西服，衣着得体，身材适中；戴一幅金丝边眼镜，更显其风流倜傥，文质彬彬；虽已入中年，可精神抖擞，威武雄壮。集团公司有如此之儒将，真乃老板之幸也！他回到行政办公室，将那份表放入文件夹中，然后驱车招工现场。

那是一个边远山区的小镇，直筒筒一条街，平时就是小贩们在这里吆五喝六的。自打改革的春风吹进这山沟沟里，那些保守了几千年的思想开始了动摇，常在外面跑的生意人，就在这街道的两边支起了各种店铺，小到面馆、发廊，大到饭店、商场，鱼龙混杂，应有尽有。

开放了二十多年，山村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低矮潮湿的茅草房、土砖房已寥寥无几。山民们充分利用党的政策，挖掘山里丰富的资源，大多都过上了小康生活。不愿在家里继续祖宗遗留下来的事业，就跑到外面去打工，他们叫捞世界。这里的人特会享受生活：上了年纪的人，喜欢喝喝早茶，下下馆子，听听小曲；年青人追求的是时髦，打麻将，泡舞厅，有时间再去泡泡发廊女。

现场招工的信息半月前就贴出了海报，三村四邻的乡亲们奔走相告，效果确实非凡。全县大小几百家企业的招工摊位一摆，在这百多米的街道上围了一个圈。加上陆续涌来的人群，把街道挤得有点水泄不通。

来的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感到特别好奇，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还从未听说到这山旮旯里来招工，这样的新鲜事，很可能是千年一遇啊！不去看个究竟，死也不会眠目！就算用轿子抬，也要潇洒走一回。他们这些人还有一个习惯，观赏之余，还得去茶楼一聚，要上一壶菜，喝它个天翻地覆。

那些有点生意头脑的人，挑着自家的土特产，或是贩来的五金杂货，在人流里穿针引线，来招工摊前叫卖的，比前来应聘的还要多。那些练地摊的小贩们，自然不会放过如此热闹的机会，随便一角就吆喝开了：“瞧一瞧，看一看啦，袜子五块钱三双，牙膏三块钱两支啦！绝对便宜，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啦！”那边又叫开了：“瓜子、花生、大鸭梨啦，自家产的瓜子、花生、大鸭梨啦，又绿色，又环保，包你吃了舒筋活血、延年益寿啦！”……各种吆喝声、叫卖声，早已超过了市劳动力市场办公室带来的那四个喇叭。

镇里虽每月逢十是赶集日，可哪能与今日相比呀？各个店铺早已积货待沽。就连那些发廊女，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坐在店门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飞着勾魂的媚眼，时不时嗲声嗲气地飞出一句：“大哥，进来坐坐嘛！”叫得人心里发怵。有几个不知深浅的小伙子，兜里没有几个钱，可又色胆包天，居然调戏起发廊女来，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灰溜溜地逃出了镇子。

诚心想找一份工作的俊男靓女们，早早地就来到了镇里，招工摊子一打开，他们就迎了上来，可高不成，低不就。要么就是工资低了，不想去；要么就是自己文化程度不高，达不到工作要求。

天赐电镀开出的工资，在招工行列之中是鹤立鸡群，首屈一指，自然问津者不计其数。可一听说是搞电镀的，都是摇摇头，笑而远之。

如今的信息真是神通，山沟沟里的人们，都知道电镀有害健康。生命那是用金子也买不回的呀？有害健康，那不是有害生命吗？生命都没有了，工资再高有什么用啊？何况这点点工资还要付出那么多的辛劳！面对这些善良的人们，甘霖费尽了口舌，也只能望洋兴叹！

中午饭是市劳动力市场办公室招聘组委会安排的盒饭，一晕一素。素菜清甜可口，晕菜油而不腻，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尤其是那大米饭，吃在嘴里，香柔软口，神清气爽，不要菜也能吃它三大碗。

吃罢午饭，甘霖想看看同行们的战绩，沿着摊位，一个一个地了解，大多是问的多，成交的少，象他这样成交率为零的，占了百分子九十左右。有诚意填了表，去不去工厂报到还是个未知数的，也是寥寥无几。甘霖没有想到，这次招聘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走出招工摊子围起来的那个圈，放眼街上的各个店铺，那些包子铺、面馆、饭店等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在等待着里面的人酒足饭饱后给他们腾出位子来。据说这里的人有一个习惯，到了镇上，非得下下馆子，否则，那不叫上了街。有的年青人，为了在女孩子面前显示自己的大气和潇洒，还非得叫上几个大菜，再温上一壶黄酒，来几句棒子、老虎、鸡，喝它个天昏地暗！

招聘组委会安排在下午三点前收摊，甘霖也想充分利用下午这几个小时。万一上天开眼，派出一支队伍来，直奔他的招工摊位，那不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吗？尽管他这是胡思乱想，可天底下的事情有谁能够说得清楚呢？世间的奇迹太多了，也许今天就能发生在他的身上。如果真的是空手而归，那也是公司派他的一次免费旅游——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在天赐电镀，吃的是铬雾，睡的是铬雾，吸进去、吐出来的还是铬雾。整天与铬雾打交道，五脏六腑不坏才怪呢？再看看这清山绿水，这秀丽的山川，这自然的原生态，这纯朴的民俗、民风，吸上几口，通彻肺腑。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这里吐故纳新，将那些有害的铬雾，全部换成山村里的原生态，给五脏六腑彻底地输一次氧，说不定在阳世上又能多存活几天哩！

突然，一阵紧急的电话铃声响起。甘霖急忙拿出手机，瞧了瞧来电显示，心里很疑惑：这个时候的容苍海应该是沉睡于梦中，好好的午觉不睡，打什么电话？他赶快按下接通按钮，只听对方焦急地喊道：“中午保安抓到了一个偷镍板的，派出所要查档案，你赶紧回来吧！”

想坚持到最后，看来已是不可能的了。既然老天爷与他无缘，这原生态也只有留到下次再来品尝。甘霖立即放下电话，找了一张招聘员工情况信息表，填好后，交到了市劳动力市场办公室招聘组委会，并告之公司有急事，必须马上赶回去。西凉镇人力资源办的马主任，知道甘霖是个大忙人，再耗在这里，估计也没有什么收获，就帮着说了几句官话。

甘霖将摊位收拾了一下，把资料袋往车上一扔，急忙放开手刹，打开点火锁，左脚踩住离合器，右手挂档，正准备加大油门离去的瞬间，他突然对这个小镇有点依依不舍。它虽然没有给他所要的东西，可那饭、那菜，那山青水秀，让他回味无穷。他深情地望了最后一眼，然后一点油门，车“呼”地一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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