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要多谢先生。”她目光真挚：“多有拖累了。不要怪罪民女言谢太过，今夜之事，先生确实担待得起，还请收下吧。”

徐均乾心知她知书达礼之人，必然经此一谢，坦然收下道：“那在下只好心领了。”

“只不过，在下依然认为，这只是应尽之事。姑娘女儿家，深夜走动并不安全，寻找师弟的事，在下只好顺道代劳，不足挂齿。”

又抬眉看着她：“这一点，姑娘不会有异议吧？”

直到看着她展现笑容颔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了。”

徐均乾又是一叹，深深行礼道：“今夜实在失礼了……”

贺诚暻连忙还礼，轻声急道：“也是迫不得已，先生不要……”

目光四散，顾左右而言他：“最重要的是石头找回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呀？”石头听不懂，嚷嚷着要闹起来。

师姐低道了句没事。

他闻言笑容深邃，恬然道：“姑娘不介意就好。”

诚暻眼帘垂下去，修长卷翘。

男子此话更深层的意思，就有些不容深想了……不觉沉默。

提出此话的人，倒是分毫没有担心冷场，该表达的意思已经达到了，想必她聪明能够领会，则言尽于此。

徐均乾有些视脸面如无物的大胆大气，也不管人家姑娘受不受得住，这份关心还是要送出去的，轻而易举接续道：“往后不要一个人深夜在外……女孩子要当心。”

“……是。”她柔声细语地，也不知道均乾有没有听到，总觉得思绪已经跑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却听他又轻松逗趣一笑：“人已送到，‘飞贼’驿站也要歇业了。”

顷刻变换了柔和语气，听起来格外有磁性的少年音色，像饱满的笔墨，画在干燥纸上的流畅舒适感：“两位今夜受到过多惊扰，想必亲眷还在等候，早些回去吧。”

诚暻在这声音中，深行一礼万福，娉婷送别。

她很少如此，通常随师门规矩行揖礼，却不知怎么，如今确确实实想要行礼下去，祝君万福……

他是个善良的人，应该有此礼遇祝福。

“先生，此行小心。”深知他尚未完成任务，恐怕之后还有许多险要之事要办，不由得忧心忡忡，凤眸看着他犯难。

徐均乾淡笑着点点头。

随即欣然道：“石头小兄弟，我可不是坏人。”又摇着头。

“不过，是盗贼……可能会偷走你身边什么东西，也未可知哦。”说罢笑起来。

诚暻以为均乾在自嘲，看着石头微笑着：“见过这个哥哥的事，你不要说出去，不然他会被抓起来。你想他被抓起来吗？”

“哦？”石头奇怪道：“你会偷走我什么？我可不怕你。但是，你就是坏人！就是！就是！师姐，我偏要说出去，又怎么样？”

诚暻双手交握，放在袖中，定定看着师弟，重复摇头以示阻止道：“不行。”模样有些娇俏。

“我偏说！”石头嘻嘻哈哈地。

“不行。”她又重复，一遍一遍很有耐心，也很重视。

徐均乾看着二人你来我往，朗然笑道：“我真的不是坏人，石头，你可以提防我，但是也要相信我。”

模棱两可的话语，似乎隐含深意，令小孩无所适从。

“到底怎么样嘛？”石头两手上举，抱在脑后，一边笑一边困扰地喊道。

诚暻深吸一口气，不再跟小孩子戏耍，低眉望着地下，淡淡道：“那就恭送先生了……”

隐含的疑虑，萦绕着他夜探王府的危险行动，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只是期望他来去平安。

秋风卷起一句话，随着秋叶打着旋飘远……徐均乾也知道她想些什么，鼻息一叹，笑道：“暂别姑娘，后会有期。”

她抬起头看看他，郑重应诺。

她希望他来去平安，应了这个诺，自然就是最好的激励。后会有期，如果达成，也是平安最好的佐证。

望能与他再相见。

这关心则乱的可爱神色，被他尽收眼底，铭记在心。

他一笑有些迷人，将面罩带上的动作，更增添了几分惑人心魄的威慑力，整装待发，也能看得人痴醉。

终是要挥别一个人，挥别一段故事，不过是夙夜经历，哪能留住什么。

“告辞。”徐均乾断然行了礼，神色平静。

贺诚暻在院中停留了许久，看着他涉墙离开，看着他的踪影消失在夜色……

月上梢头，约定还未延续，周遭怎么就寂静下来了？……她迟迟不肯离去。

他即将面对着凶险，而她在此独自享有安乐，是不是太不合适了些？……

石头的欢声笑语适时打破了寂静，他蹦起来喊着师姐。

“什么事？”诚暻抬手摸摸他的头，问道。

手下蹦蹦跳跳的师弟，有些像个弹跳的皮球，引得她发笑。

“你也饿了吧？师姐给你做点什么吃呢？”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帮我们？”石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坏人哥哥说他不是坏人，又让石头提防着他，又让石头相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

“嗯……”她敛眸想了一会：“……我也不知道。”

诚暻又问：“你为什么说哥哥是坏人呢？”

“这个我可不告诉你。”石头坏笑着。

她慢慢地答应了：“好吧……”

然后吓唬他：“今天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你四处乱跑，已经是不对，如果再被人知道我们夜闯王府，是会被打板子的。”

“啊？”石头张大嘴巴狐疑道。可是师姐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还是姑且信她吧。

“千万不能说啊。”诚暻叮嘱他。

石头犹豫着，还是用力点头：“嗯。”

师姐是不是为了包庇坏人哥哥？……管他的呢，总比挨打板子强，不说就不说嘛。

陈诚实小朋友最近多了好多不能说的秘密，自从来到彰朝就是这样了……彰朝真是个危险的地方，说错一句话，就跟能要了命一样。

要保守这么多秘密，真累啊，他不满地一叹气，说：“师哥师姐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回来了，要不要去找他们？”

诚暻领着他去厨房找吃的，一面道：“方才那个哥哥不是说了，让我们不要擅自出去，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等着师哥师姐回来。”

“你还真是听他的话……还有，他是跟你说，不是跟我说啊。”石头大感不忿。

师姐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样说，诧异一愣。

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吃的，递给他半个剩下的烤玉米垫一垫：“你为什么这样想啊……”

“是那个哥哥自己说的啊……”石头啃了一口干巴巴的冷玉米，学着神态语气。

虽说像模像样吧，给他这张小肉脸学出来，小童音说出来，还是有些滑稽：“‘往后不要一个人深夜在外，女孩子要当心’……石头又不是女孩子。”

败给他了，小孩子想问题，果然很直观啊，诚暻皱起眉头：“哥哥的意思是……”

不知如何解释给他听，好像也无法解释：“……你是小孩子嘛，也不能去危险的地方。”

“可他没说小孩子啊，他只说了女孩子。”石头也真是耿直而且较真。

“你就当他说了。”

“师姐，你怎么回事，师父说的那句话叫什么……‘心不在焉’的，还总是替他说话。”他一边吃着玉米，一边咬文嚼字，重音放在“总”字上，对于师姐的偏心，很是不满。

“我……”她背靠着橱柜，神色有些说不出的担忧疲惫：“石头，你要知道，人家是冒着风险搭救我们，如果出了事情，他很可能会被……”

“噢……”石头蹭蹭她，咧开笑脸：“别担心啦，他和我们一起都没事，他一个人，怎么会有事呢？”

也有道理……虽然她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担忧。

诚暻也搞不懂，这孩子是不是吃了豹子胆？所有人的提醒，他怎么就一点也不上心呢？

“不管怎么说……你才被救回来，又想着跑出去，是不是刚才的眼泪白流了？”

石头辩解道：“我……”

她惆怅地将头靠在橱柜边上，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小声说：“方才那个哥哥……救我们也不容易……石头，你不要再不听话了，不可以辜负别人的相助……”

如此的人情债，也不知道如何能偿还……她惧怕这样的感觉，不是滋味。

饶是小朋友，也受不了师姐这样软磨硬泡的柔柔语气，败给了她的恳求：“好吧，师姐，你说的有道理……”

她笑起来，摸摸石头脑袋：“这样就好。我给你煮点东西吃。”

总之诚暻的宗旨就是不能让小家伙说出去。

“好哦！”石头大喜着蹦起来。

忽然想起来，坏人哥哥说，要他好好照顾师姐的，于是关心道：“师姐，那你饿不饿？我把烤玉米给你？”

师姐的语气有些苍白无力：“我还好……你吃吧。”

如果让方才翻墙离开的某个人知道，她是这样的隐忍委屈自己，一定不会太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