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京,除了上演一出弹劾马士英的闹剧外还算是相对平和的月份,满朝大臣及南京上下都对左懋第出使北京充满了期待,他们满心希望左懋第能带回来和议成功的消息。似乎说服建奴联合南京政权剿灭闯贼就在眼前,似乎建奴很快就能答应撤回山海关还都神京就在不日。
使团带着“大明皇帝致书北国可汗”的御书、赐“蓟国公”吴三桂等人的诰敕,白银十万两,黄金一千两,绸缎一万匹,带着满朝的期望开始北上。
弘光朝廷还下令运送漕米十万石接济吴三桂,不过被镇守淮安的刘泽清看中给扣押了。
按理说南京既然派使团出使和谈应该有个明确的谈判方案,可实际情况根本就没有,因为又争执起来了。
有人建议以两淮为界,仿南宋。有人说山东等地不可轻弃,以河间为界即仿北宋。有人建议“彼主尚幼,可与皇上为叔侄”以当前的占领地划分国界分而治之,为南京争些体面。有人建议用吴三桂在北京东开藩镇当缓冲,清军撤回山海关。
左懋第也心中无底只是建议用这些钱财联络山东豪杰先收复山东再练兵驻防。可史可法、马士英等朝廷重臣一心想“联虏平寇”根本就听不进他的意见。左懋第上疏请求换人出使,弘光帝立即拒绝了。迫于君命他只能北上和谈。
不是没有大臣支持左懋第,兵部侍郎沈廷扬经年管理漕运、海运,他上疏弘光帝:“臣历年海运,有舟百艘,皆高大完好,中可容二百人。所招水手,亦皆熟知水道,便捷善斗,堪充水师,今海运已停,如召集水师,加以简练,沿江上下习战,臣原统之,则二万之众,足成一军,亦长江之卫也。”也有大臣建议由海上出师北伐,沈廷扬立即上疏“诚使是策得用,吾愿为前军以启路。”可根本没人理会他。
就这样一个连谈判方案都没有的使团就草率的出发了。从内心来讲左懋第根本就不看好这次和谈更不想去,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使团还没出发,成员里就有了建奴的奸细!
早在六月十六日,降清的明朝参将唐虞时就上书多尔衮道:若虑张献忠、左良玉首鼠两端,则有原任镇臣陈洪范可以招抚。乞既用为招抚总兵,臣子起龙乃洪范婿,曾为史可法标下参将,彼中将领多所亲识,乞令其赍谕往招,则近悦远来,一统之功可成矣。同月二十六日,多尔衮同意了唐虞时的建议,以摄政王的名义“书招故明总兵陈洪范”。
陈洪范恬不知耻的立即投降并回到南京极力鼓吹北上和谈,弘光朝廷本意是考虑他久历戎行,同吴三桂等人有交情,便于联络,却没有料到陈洪范的主动请行包藏祸心。就这样陈洪范就成了弘光使团中的清方奸细。
九月初五,使团进入山东济宁,满清随即把南明派遣的护送兵马遣回。从日期上看,使团走了一个多月才到济宁境内,可见左懋第有多不想去北京。
左懋第在山东得知的一些事情更令他痛心疾首并对和谈完全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早在五月李自成西撤以后,山东、河南、河北等地的大顺地方政权就被明朝官绅颠覆。建奴占领北京附近地区,由于强行推剃头等政策,京师附近的居民惶恐不安,许多地方揭竿而起反对满清的统治。甚至连京师所用的西山煤炭都因为道路阻隔而无法运进城内,京师内外也流言四起,盛传建奴要屠城。
多尔衮见状一再辟谣安定民心,同时派兵扫荡,凡是不剃发者无论老幼皆杀。另一方面大顺还在山西扼守关隘,建奴也有所顾忌,不敢轻易的派主力南下,只派少量的兵丁带着官员上任。因此北京以南,淮北以北几乎就是权力真空地带。
最关键的是这些地区的官绅根本无所适从,他们都被建奴派的伪官全骗了。
比如:原兵部方司监军赞理主事就是典型,他自告奋勇的招降两河(河南),凭他一个人竟然招降成功了,但因为南京方面宣传的“借虏平寇”的误导,他完全不知道是帮建奴招降的,在招降期间他还一直向南京不断的报告军情,直到清军南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替建奴干活了。随即他就开始坚决反清,直到被捕身亡。
再比如,青州事件,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原属于大顺政权的一支军队同主力失去联络就投降了明朝官员,然后他们以入城拜会的名义夺取了青州并杀了前来招抚的满清官员王鳌永,当时济南清山东巡抚方大猷只有六百多人,惶惶不安间要求北京发“真满洲兵一万”前来帮忙守城。多尔衮立即派兵星夜南下,在降清的青州守备李士元的配合下轻而易举的骗取了青州。
再比如原登州巡抚曾化龙趁大顺西撤之际四处攻略,占领了胶东地区,在得知北京被建奴占领后就都丢下防区南逃,整个胶东直接被建奴不废吹灰之力占领了。
也就是说只要弘光朝廷有一点点进取之心,山东、河南北部、河北等地根本不用谈判,也不用废多大力气就能收复。可南京一直按兵不动,错失了绝佳收复失地的机会。
左懋第一行在十五日到达临清,投降建奴的原明朝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时任天津总督,派兵迎接。这位指挥使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在京城避朱慈烺而不见,在天津竟然无命擅自接见使臣左懋第,因此被多尔衮革职。
二十九日,行至河西务(天津武清区),因顺治定于十月初一在北京即位,使团暂停前进。十月初五才到张家湾。
清廷命左懋第入住四夷馆,左懋第严词拒绝,“我是奉朝廷之命来酬谢贵国灭闯之义,若以属国礼见,我宁死不入。”
多尔衮无奈只得遣官迎他住进鸿胪寺。
第二日,清礼部官员来鸿胪寺问:“南来诸公有何事至我国?”
左懋第答:“我朝新天子问贵国借兵破贼,复为先帝发丧成服,今我等赍御书来致谢。”
来者直接索要国书,左懋第当然不可能给他,国书只能给清廷最高统治者而不是给他们所谓的礼部,那样的话就变成了进贡文书。
左懋第坚决不肯丧失国格,双方由此坚持不下。
又一日清内院学士刚林代表清廷来到鸿胪寺,指责江南“突立皇帝”,即不承认弘光帝的合法性。左懋第以南京所立的乃神宗嫡孙,伦序应立之名反驳。双方又是争论不休,最后刚林蛮横的说:“毋多言,我们已发大兵下江南。”左懋第立即回敬:“江南尚大,兵马甚多,莫便小觑了。”双方不欢而散,使团的国书,清方拒绝接收。又请求祭告崇祯,不许。左懋第无奈只好在鸿胪寺设太牢,率随员北面哭祭三日。
左懋第派人把刘泽清送给吴三桂的书信递给他,吴三桂也拒收。又亲自去拜会降清的大学士冯栓、谢陛等高官,对方连名帖都不收。他对左右说:“今日始知殿下之艰难。”他已经知道了朱慈烺当初满京城借银子葬先帝的事迹。不过他比朱慈烺更加艰难,最起码朱慈烺借银子还能借个三万多两,他是送银子都送不出去。
十五日,清内院官带领户部前来收银子,赐给吴三桂的财货也一并收走。左懋第无奈,他已经知道清廷根本没有和谈的意思了。
二十六日,刚林再次来到鸿胪寺传达多尔衮的命令:“你们明早即行,我已遣兵押至济宁,就去告知尔江南,我要发兵南来。”
左懋第见清方态度强硬,毫无和谈的意思,仅要求去昌平祭告陵寝,议葬崇祯帝(太子安葬的太简朴)。
刚林断然拒绝道:“我朝已经替你们哭过了,祭过来,葬过了。你们哭什么,祭什么,葬什么?先帝活时,贼来不发兵,先帝死后拥兵不讨贼,先帝不受你们江南不忠之臣的祭。”葬过了是指多尔衮为了安抚北京又令原东厂提督曹化淳重新安葬的崇祯帝。
刚林随即取出檄文一道,当场宣读,指责南京诸臣“不救先帝为罪一;擅立皇帝为罪二;各镇拥兵虐民为罪三。旦夕发兵讨罪”
说起曹化淳这个太监,还有一段被诬陷的往事不得不提。五月,清军进入北京为崇祯帝后发丧三日,十月曹化淳赴北京上疏,请求妥善处理帝后陵寝,多尔衮恩准所奏,委任曹化淳为内官监冉肇总理其事。
此时,顺天府杨博,宛平杨时茂等上疏告曹化淳“开门迎敌,贼入城,挺身侍从,今清入都,又复侍从,此卖国乱臣,虽万斩不足服万民心。”
其实曹化淳早在崇祯十二年就已经告假还乡。他六年没到过北京,哪来的能力从河北来北京开门迎闯贼。这还不算完,一直到他去世为止,那些文人还不肯放过他,他们不敢明说只能用野史不具名的方法来污蔑他。
更恶心的是曹化淳主持崇祯帝后的葬礼,那些投降的原明朝礼部官员根本不搭理他,一直找借口拖延,曹化淳无奈只好再次上疏催促,多尔衮亲自下令,他才算完成任务。
二十七日刚林便派员领兵押送使团南返,十一月初一到天津,陈洪范于途中秘密奏请多尔衮拘留左懋第、马绍愉,自愿率兵归顺,并请命招徕南中诸将。多尔衮大喜,立即派学士詹霸带兵四、五十骑于初四在沧州南十里处将左、马二人拘回北京,面谕陈洪范“加意筹画,成功之日,以世爵酎之”。
陈洪范独自返回南京,途中特地进入高杰军营,用满清的兵势威胁高杰,并说刘良佐、刘泽清已经归附大清。高杰直接怼道:“想要河南,用北京来交换。”陈洪范见言语不和就装病趁夜逃了。
陈洪范于十二月十五日抵达南京(北上耗时将近三个月多,返回耗时四十八天,可见左懋第有多拖延时间不想出使),他一面散布“和平”气氛,麻痹弘光君臣,一面密奏“黄得功、刘良佐皆阴于虏通”,故意挑起朝廷对二人的猜疑,以方便自己乘机行事,并拉拢二人叛变投清。
弘光朝廷见左懋第、马绍愉被拘留,唯独陈洪范被放回就知道他可能是满清的间谍,但并不敢追究,仅令他回乡了事。
左懋第被拘禁北京,满清多次派人劝其投降,左懋第坚贞不屈,到南京政权覆亡后,被满清处死,时间是1645年闰六月十九日。其他使团成员全部投降。
左懋第面对建奴的种种威胁、侮辱、冷遇和戏弄,他愤怒的给予斥责并据理力争,始终不辱使命。
多尔衮派人不断劝降,左懋第手书一联明志:“生为明臣,死为忠鬼。”并画了一幅苏武牧羊的画像挂在墙上。劝降者一进门,他就指着对联说:“此为我志,不必多说!”
鉴于左懋第在文人和官吏中的影响,清廷加紧了对他的劝降,甚至多尔衮亲自出马宴请他,多尔衮令降官挨个的劝说,有个人说:“左先生何不知兴替?”左懋第鄙夷的说:“兴替,国运之盛衰,廉耻,人臣之大节。先生知兴替,知不知廉耻?”一句话,直接没人敢再劝降了。
多尔衮说:“你是明臣,为何食清粟半载而不死?”
左懋第回怼道:“是你们夺了我大明之粟,何曰我食尔粟?我国家遭此大难,并不是亡国亡种,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左懋第今日只有一死,何必多言!”
多尔衮又派洪承畴劝降,又被左懋第严词拒绝,最后又派他的堂兄,原明朝兵部员外郎左懋泰前来。
左懋泰不仅仅对左懋第有兄弟之情,还有养母、葬母之恩,左母在清军入京后就绝食七日殉国。
左懋第在谢过左懋泰的恩情后就斥责他投敌叛变并绝兄弟关系。左懋泰大愧就辞官回莱阳,不过也没能逃过建奴的迫害,全家数百口被流放到尚阳堡。
建奴见劝降不成便把左懋第投进水牢七日,并施以酷刑,左懋第宁死不屈。南京城破,建奴终于决定要杀他,临刑前多尔衮再次劝降,左懋第不为所动,南向拜两拜,北向两拜就端坐行刑,刽子手跪在他面前流着泪不忍下手,无数的士民奔走流泪为他送行。时年四十五岁。
朱慈烺于九月末到达的广州,他一直都关注这南京和北京的事,北京是留守的锦衣卫传往广州的消息,南京是朱慈烺在离开后派遣的锦衣卫探听消息,北京之事消息晚也不好探听,南京只要派人在各大酒楼楚馆听就好了,那些东林党的大嘴巴四处说出使的事。
在听说左懋第出使时,朱慈烺对李士淳说:“朱由崧在自取其辱。”等左懋第被拘他就知道这位只要不投降就活不了了。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报复回来,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建奴破坏规矩了。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