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书房内。
月光惨淡,如流水一般,静静的泻在桌面上,映得江茂脸色发白。
“江老爷,坐啊。”张邵齐示意性的给旁边大兵抬了抬下巴,大兵会意的搬过一张椅子到江茂身侧。
“谢,谢张爷。有,有劳了,”江茂紧紧抿住的嘴唇露出一种笨拙的笑容来。
“谢我什么,”张邵齐笑得云淡风轻,好像上午根本没听到江茂想要招供的事来,“这可是你江老爷的地盘,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咯。”
江茂原本就胆战心惊直发抖的腿,一下子就发软“噗通”一声的跪倒在地,他几乎是上下牙齿直打颤道:“张爷,张爷,我什么都没说啊!我不敢说,也不会说出去的啊。我那不是去找他认罪,而是……”
可能是因为谁都不知道张邵齐突然间会回来,也可能是初见张邵齐归来,让江茂惊恐交加之下竟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说辞来,只能僵硬在那颤颤巍巍的哆嗦。
“而是你当我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是么?”
听得此话,江茂只是不住地摇头否定,却又找不出更好的说辞来,更是急的直冒冷汗。
大兵看着这一切,从不知道一个人可冷到如此地步,只一个眼神就可以让腰缠万贯的首富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可他却如无事发生般从容走过去,脸部棱角因在南京接受了无尽的折磨更消瘦得凹了下去,却分明得有若刀削斧刻,凌厉而狠决的眼眸在黑夜越发深邃,如同死神手中镰刀一样的眼神让再场一个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
而他却视若无睹,噙着让在场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神秘笑容一步一步走向江茂,伸手把他扶了起来。
甚至,还给江茂掸了掸身上似有似无的灰尘。
“江茂,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别的我也不多说,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即使那秦贱种向上面告发了我诸多的罪状又如何?你看,我这不是毫发无损的回来?甚至官复原职,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江茂小心的赔着笑:“说明张爷遇难呈祥,腹中多谋,吉人自有天相。”
“你个老东西,尽装糊涂。”张邵齐知道他专挑好话来奉承自已,心知他是个明白的人,也不去说穿。
“张爷,咱们……没事了吧?”
张邵齐嘴角弯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当然有事,最后一件事。”
江茂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却依旧想不起什么要紧的事来,只能不明所以然的看着他。
他紧张得搓着手道:“还请张爷指示。”
“江茂,这是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只要你将此事办成了,咱俩家以后就算清白来往,再无商政上的瓜葛,如何?”
江茂闻言,原本就紧张得不知该放哪的手更是直冒汗,这番话里有太多的意思了,他不知如何往下接。
“这么紧张作甚?”张邵齐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离得我远远的,越远越安全。”
他被拍的双腿发软,差点站不住脚跟,挤出难看的笑容哼哼唧唧道:“张爷,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要是没有张爷您的扶持,哪有现在的苍南江家啊!别说一件事了,就是百件千件也是在所不辞应该的啊。”
“行了,甭客套了。如今就这么最后一件事,我就要你去给从倚梨园那姓程的贱人处我拿回宋代定窑美人白瓷枕。”
江茂听着不是杀人越货的勾便如释重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很为难你?”
“那倒不是,江某有些疑虑,难不成张爷是知道有关这个美人瓷枕的秘密了?”
话说出去,江茂就恨不得原地抽死自已!
张邵齐则眯着眼,略带寒意的眼神让江茂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语。
“办你该办的事,既然是最后一件事了,那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张邵齐站起身来,拢了拢板正有型的军衣。
大兵见张邵齐又要离开的架势,当下便是快步走到门前准备着。
“是,我会尽快拿回美人瓷枕,送到张爷府上去。”
张邵齐面沉似水盯着一直谦恭低着头的江茂,冷声道:“这事不难,但是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样。江茂,咱们最好是好聚好散,不然,这要是砸了,我可就让你也尝尝断子绝孙的感觉,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在原地发傻的江茂。
书房庭院的一切都笼罩在凄静的月光下,如时间卡壳一般寂静,只是间或传来一阵树叶摩挲的细碎声。
江文也蹲在月光照不到的花坛底下,整个人都融进了这浓墨汁的阴影下,只感觉时间似乎从未这么安静过,又或许本就该是这般的安静……
突然只听得房里又传来一声“噗通”的倒地声,他顾不得早已蹲得发麻的双腿,直往灯火通明的房里冲去。
江家老爷又半夜发起高烧来了,而且一烧就是数日。
江茂躺在床上,没有力气。
江茂梦见在含混的世界里徘徊,既不能向前走,也不能向后退,在一个地平线不断起伏的世界里迷路了。
他使出浑身力气使劲的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已还是躺在床上,他的天还在头顶,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庆幸,还好现实不是那样的。
江文也一直在床边伺候照料着,劝慰了也已辛苦一夜的母亲回房休息后,他扶起虚弱的江茂进食了点稀粥。
“多亏我儿了,辛苦你们。”
江文也小心的喂食着,笑道:“这本该就是人伦孝道,又是一家人的,父亲说的客气。”
“文也,咳咳咳,”江茂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推开江文也递到手边来的水,盯着他道:“那晚上,你听到了多少?”
江文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责问说的有些心虚,但也知道是瞒不住的,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多不少,正是一半的时候。”他说得极其含糊。
江茂知道,他这个儿子在不了解的外人看来是温润有礼的,但他骨子里城府深思。
白往黑归就他从小到达迷惑敌人的手段。
“不管你听了什么,你都不要冲动行事!”
江茂虽躺在病榻之上,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声音嘶哑的说:“听到没?我还在,江家还有我呢!你不许插手这事,他说了,这是最后一件事。完了咱们往后就清净了!”
江文也不动声色的抽出被紧紧握住的手,眸里是一派清明斯文翩翩道:“江家自然还是都由父亲做主的,我不会插手的。”
“这就好,咳咳咳…..”说罢,他便突然感觉整个人完全没有了力气,瘫软在床上。
安心的接过江文也递过来的水,困难的吞咽着,江文也扶着他缓缓躺下。
“父亲一连高烧数日,昨夜又咳嗽起来,定没睡好,在躺会吧。”江文也低沉道。
“好…..睡会儿,好……”
江茂烧的迷迷糊糊,烧的直发咳症,睡得极其不安稳。
江文也只能在水里添加点镇痛安眠的药物,不一会儿,江茂就沉沉入睡去。
他出门半倚在墙,月色洒落几多惆怅清冽的光,细腻地流淌于他月白的华锦衣裳,眉眼间依旧温润如画,但却让人看不透的暗涌的心绪。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大兵端过热腾腾的早餐来到张邵齐面前,布置好一切后,对正在阳台外喂鸟的张邵齐轻声道:“爷,早饭好了。”
“知道了。”张邵齐抖了抖手中雕花木勺上的鸟食,在清水碗里冲了冲后,便放下器具回屋去了。
净过手后,张邵齐拿起刚出炉的吊炉烧饼咬了下去。
这吊炉烧饼是用吊炉将饼坯烘烤,吊炉形如覆锅以铁板为底,用铁链吊起,以木棍移动,炉内燃碎煤渣。其特点是两层厚皮,无瓤,这是为了夹肉或夹油馃而食。做法极其复杂,小户小庭的人家都用芝麻烧饼代替了。
大兵见烧饼干硬,端过浓稠的豆汁放在烧饼侧,又想了想便顺手把炸得油脆脆的焦圈也端了过来。
张邵齐撕了半张烧饼吃不下去,便扔在盘里。顺手夹起份焦圈蘸着酸涩浓重的豆汁,吃一口油油脆脆,吸溜一口滑滑稠稠,在嘴里淀粉的甜味可以消减豆汁的酸味,着实让他神清气爽。
“伺候人的活,你是越做越好了。”
大兵憨厚的笑道:“张爷不嫌弃我蠢笨就好。”
“蠢笨点好,聪明反被聪明误。”张邵齐吃不了多少,只喝尽了那一碗浓稠的豆汁,便停筷不动了。
大兵正要亲自动手收拾的时候,张邵齐瞥了一眼他,慢悠悠道:“让下人去干吧,你陪我出去散散步。”
清晨的阳光是宁静淡雅的,没有任何的喧闹气息,就连一向暴躁的张邵齐也感受出心平气和的意境来。
“你想问什么?问吧。”
要说他身边最得他信任的人,除了大兵也没人了。
自从印笑薇事件和程仙那一脚后,他早已把张府中所有的姨太太和女人们都撵了出去。唯有大兵一直从小留在身边,还能说些贴近的话。
大兵眯着小眼睛,咧着厚厚的嘴唇傻笑道:“还是张爷厉害,都快憋死我了。爷,那晚你为什么不让我把那个听墙根的人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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