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头上,才知道这个秋天的北平有多冰冷。
满眼是红树,满眼寂寂,又听得清角吹寒,呜呜咽咽,空空荡荡,端的是素秋难敌,风雨愁煞人。
程仙被寒风刮得直哆嗦,伸手将脖上的红围巾又扯紧一圈。
“先生,要不咱回去吧?”六子在身后犹豫道,戴着大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对小眯缝眼。
“要回去你回去,我可不回去干坐着等。”程仙顶风前进,脚步丝毫没有放慢。
“我早就知道安姨那不让你去的话算是白说了,先生怎么可能真在家老实等着。可不是得赶着去亲眼瞧瞧才放心。”
“六子,这嘴上戴口罩还没能遮住你的嘴啊。”
“嗨!咱这叫出门戴口罩,嘴上有一套!”
六子性子极为开朗,说得土话也是一溜一溜的直逗人忍俊不禁。
程仙笑着继续往前走,转角见街道两旁的树叶都枯黄了,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像铺上了一层黄地毯,惟有香樟树不忍枯萎,颇有独立寒秋的味道。
“常绿不拘秋夏冬,问风不逊桂花香。以前倒不注意这平常的至极的香樟,如今满地落黄了,倒显得它的独特来。”
六子见程仙在香樟树下停下,便弯腰捡了许多香樟果把在手里耍着。
程仙只瞧着他手里的樟果,蹙眉道:“你捡这些香樟果干什么,这味怪冲人的。”
六子嘿嘿一笑,咧出明晃晃的小虎牙道:“先生住惯城里的不知道,在我们乡下这香樟果可都是宝贝呢。”
“不就是做成樟脑丸,用来驱虫除异味的净化剂麽?还有什么可能宝贝的。”程仙见他拾了好大一堆的香樟果,便疑惑地问道。
“不止呢,先生不知道,这东西还可以下药。”六子捡了一大堆放进布袋,扎好口袋道:“在我们乡下那要是有人家得了发烧高热不退的,是在没钱去医馆抓药,就去山上街道旁摘这香樟果。用樟果回去煎两三次水饮下就好了,听我奶奶他们说这有解毒退热的功效,穷人就靠这香樟果驱烧呢。”
“竟还有这功效?”
程仙好奇的接过樟果,细细端着那果子近球形,呈紫黑色,顶端截平,具纵向沟纹。
又那近细细的闻了闻,只觉得这果子味道微微辛辣刺激。
程仙被这味道刺激得感觉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但又觉得有几分陌生。
“你说,这可以退烧?”
六子黑虎头似的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使劲的点了点头。
程仙朦朦胧胧的像是回忆起什么来,她只觉得好像是在小时候也见过安奶奶用香樟果煎水做药,给她自已的百日咳顽疾做药,每次喝一些都会好一点,少一些咳嗽。
程仙寂然凝望着满地的樟果,脑海里就想着播放着回忆的幻灯片似的,一张照片就是一段场景。突然,一张泛黄褪色的照片在她脑子里定格住,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已也得痢疾!
那时候,自已不过刚上小学的年纪,左右是6,7岁。
由于当天夜里吃得东西太乱太杂,自已半夜里就腹痛拉稀,折腾了伴宿。
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未能来得及送去医院。安奶奶就用存储的香樟果给自己煎水服用,才止住了脱水的现象,第二天才能送到医院,那时候自已其实已有好转了,在医院呆了2天就回家去了。
想到此,她便对六子喊道:“六子!快,快多把地上的香樟果子全装起来。”
“啊?先生要这么多樟果子作甚?”
“哎呀,一时给你说不清,你就捡着吧。这樟果子说不定能治好大家的痢疾呢!”
六子一听这话,便不再多问,喜滋滋像只鸽子啄食似的弯腰一片片的去扫收地上散落干净的果子。
程仙也往前走了走装了满满一大袋子樟果。
她不知道自已这法子管不管用,因为那时候自已具体得什么类型的痢疾病,她是真的想不起了。但是,对于痢疾应该还是管用的,她想拿这个去给江文也试试。
两人并不是只要满地的樟果就捡,而是要选择干净饱满没有被踩压过的果子。
“先生,你看,那院子里的樟果有好多没掉下来呢!”六子指着两人身后的墙门高兴道。
“这……”程仙朝里看了看,院里确实种满了香樟树,她抬头望了望四周。
突然,六子又惊恐道:“先生,你听没听见什么人在哭?”
“什么哭声?没有啊,你听岔了吧。”程仙见他面露惧色,不禁好笑道。
“没有,我没提听错!先生,你再好好听听,好像是从这,这院子里发出来的……”
程仙走近贴着墙壁,她学戏出身,耳力自然过人。这一听便也到出不对劲来了,里面的哭声哀嚎一阵一阵的迭起,让人浑身只起鸡皮疙瘩。
看着墙院不像是个政府办公用地的样子,外墙白粉,房檐不高,倒是不难翻爬。只是,再往前走一条街就是市立医院了,也没什么好担心,想到此,程仙便有心想看看里面情景了。
“六子,你扶着我,我先进去看看。”
“哎,好。先生小心啊。”
六子半蹲下,摆上人梯架势。程仙踩着他伸手敏捷的一跃而起,顺着冲劲就地翻滚一下便刹住了冲击。
程仙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只见在遮天蔽日的香樟绿树掩映之中,整齐的瓦房和陈旧的草屋交错杂陈,恰似一盘杀得正酣的象棋子儿。
她顺着风中夹带的阵阵哭声从蜿蜒的小路慢慢走去,突然墙外传来六子的低声:“先生,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六子,你在外守着。”
沿着荒凉的竹园中主楼楼廊走到尽头,眼前景色一换,便让程仙浑身冰凉,满是突然起来的寒噤。
那廊尽头有一个四四方方硕大的铁笼,那铁笼血锈斑斑,看起来好像是从前装猛兽野禽之类的囚笼。但此刻里面关押着的在程仙眼里比任何的洪水猛兽更加让人毛骨悚然,那群被关押的人们见程仙在外头,便伸出衣衫偻烂的手,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
“救我们出去吧!我不想死!”
“求求你,放我了我,我没有得痢疾啊!”
“别烧死我孩子,让他走吧,他还小啊!”
程仙见他们浑身都是粘稠的血液,又听得这些呼声,当下就明白过来了。
她忍住作呕的想法,慌乱的往后退去,想要逃离。
“谁在那里!?站住,我开枪了!”
不料那囚笼的人惨叫声引来了看守的官兵,他们见程仙想要逃离的身影,当下就“彭”的一声鸣枪示意。
一声枪响过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看守的官兵对着程仙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从何而来。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呃……我是,来捡”程仙颤抖着身子,结结巴巴的解释。
“你管她是谁呢,把她关进去不就行了,瞎白话什么?”另一个看守的人不耐烦道,“让咱两来干这事就真他妈丧气!”
墙外面的六子听得这响亮惊心的枪声,顿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辆军用皮卡车直接从里面驶了出来。
六子着急的追赶上前,往里张望了几眼便被看门的兵赶着骂出去。
正当六子焦虑之时,他瞟了一眼那可疑的皮卡车渐行渐远,只见不远处从里面飘落下一条刺眼的红围巾来。
那正是自家先生出门时戴的红围巾!!!
六子扑上去捡起围巾,使出吃奶的劲去追赶那远去的深绿色皮卡车。
他累得瘫在地上喘不过气起来,突然想到军用车的线索。
军用皮卡车的车牌号他是隐约记着的!
秦督军,只能去找他了!
北平市政府。
“秦督军!秦督军!秦督军!”
政府大门外只见一个瘦小的青年上蹿下跳的挥舞着手里的红围巾,嘴里一个劲的高呼着北平城现任督军的名字。
“喂!你再不走我就开枪了!”
门口的警卫员恼怒的看着六子,但他又不能真的在市政府门口光明正大的开枪杀人。
六子哪里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只是更卖力的高喊着秦野闲。
正当看门的警卫员要上前将六子的嘴堵住生生拖离开大门时,赵琰却从楼上推窗喝道:“作什么!?放开他,六子上来!”
六子猛地推开架住自已的两人,嘴里也恼羞成怒的骂了一句,便奔跑进入秦野闲之处。
“你可看清了!”秦野闲拿着那靓丽的红围巾,眼底几乎要喷出火来,厉声问道。
“我看清了,就是从车上掉出来的!”六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那咸咸的汗渍流到嘴里直发涩,“我再特意在门口等了一会,先生确实没有再出来过啊!秦督军,您快救救我家先生吧!”
“你们在那条路上的大院里?”赵琰插了一嘴,急忙问道。
“南新开路,就里市立医院一条街的距离。我们本来是去看周老师的,然后先生说香樟果子能治现在现在流行的痢疾,便爬进去摘樟果去了。都怪我,我该拦着的,也该是我进去的……”
“南新开路,”赵琰沉思了一会儿,忽而犹豫道:“那边能用军车的可不少人啊。”
“你把车牌号再说一次!”秦野闲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直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4576!”六子脱口而出。
“赵琰!去查这个车牌,还有给我把南新开路每一家院子一个一个的搜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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