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蒙蒙秋雨后,大地变了一个模样。
稀疏的树木枝条相互交叉掩映,有时偶尔也漏出一丝阳光,阳光在树叶间闪闪烁烁,细碎的剪影在潭水中与实景交相辉映,有着七分相似,一时间竟也分不出虚实了。
江文也在楼下的院子里竟不知不觉站到了天明破晓。
他的孤独在深秋里静静的绽放着,书写着外表无处表现的忧伤,滑落心田最后的温柔。
一夜过后,满院的落叶,好像是散落一地的时光,都印着他和程仙破碎的,美丽的回忆。
江文也知道,从他做下决定的那刻起,他就失去了她。
秦野闲说得每句话都让他痛彻心扉,却找不出反驳的道理。
反观他是怯弱不前,悲观的先预设立场,害怕受伤就先伤害了她,妄加无谓的借口替所爱的人下罪名,以为自已走得洒脱,却是落荒而逃。
“江医生!江医生!8号病房的病人又陷入了昏迷!”护士在四楼高声尖叫着。
四楼!8号房!
那是父亲江茂的病房!
江文也从深思中抽离出来,他心惊的往上奔去。
那一声尖叫也划破了程仙病房中的宁静。
“野闲,是有人在叫江医生吗?”安昕松散着头发,眼底的铁青甚为严重。
她心里还怀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即使,昨夜她已经知道江文也不肯将最后一支头孢曲松给程仙,但安昕还是不死心的等着,望着。
她那眼睛肿胀着,一圈圈黑眼圈似乎包住了整个眼睛,凌乱的头发中不知觉又多了几根银丝。
“安姨,您放心咱们今天就转移回家,程仙一定会好起来的。”
秦野闲守在程仙病床旁,轻柔的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洗漱架上已经搭了好几条更换后的毛巾。
安昕扯下身上的被子,翻身起来,不禁心疼道:“孩子,你也歇会吧。守了一整夜,你也累了。”
“我扛得住,没事。只要能在她身边,我才放心,安姨,收拾一下,咱们等会就走。”
“哎,好!”
两人一阵忙通才从市立医院赶回了督军府中。
“督军,蒲老早已等候多时了。”
赵琰在家中迎接他们,见他们的车已开回来,当下便催人抬着担架过来。
秦野闲推开了担架,动作轻柔的抱着怀里的人,“告诉所有人,一切事务都先放一旁。以蒲老的医嘱为先,照顾好程先生。注意消毒杀菌,做好防护措施。”
“已经和家里的人嘱咐过了,全府上下也已经消毒灭菌,您放心吧。”
见秦野闲欲将程仙抱进自已的卧室中,赵琰在身后低呼道:“督军,我在南院腾出……”
秦野闲却不理睬他的提醒,径直走向最里间的卧室内。
程仙经过数日的折腾,反复的高烧昏迷,早已开始脱水得不成人形了。
她纤细单薄的身子躺在柔软的羽毛被里,温柔地像一根插在露水里的草。
秦野闲轻抚上那原本姣好秀雅的脸,如今确实清瘦得干枯凋零。
他甚是怀念当时与他斗气嘴来,伶俐清脆的娇憨人。如今她就像空中的羽毛,让人很想触碰,却始终不忍心打扰她的安静。
“督军,老朽蒲汶谦,给督军……”
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欲给秦野闲行礼问安之时,被他一把扶起。
“蒲老不必多礼,咱们先不论这些虚礼。还请您来看看这姑娘怎么样了?”秦野闲心急的拉着蒲汶谦靠近程仙。
蒲汶谦看床上的人儿脸色苍白,眼中还带着好些血丝,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而那姑娘还时不时的呕吐,却因吃不下任何食物,而只能干呕出苦涩发黄的胃水来。
他行医几十年,自然也知道这是细菌性痢疾的症状。
秦野闲和安昕在旁紧张的看着蒲老行医诊脉,两人都吊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蒲汶谦翻起程仙右手臂处理过的伤疤口,那伤口已经结痂缝合上。只是,那伤口散发着一阵似有似无奇异的香味。
细细的嗅闻过后,蒲老心领神会的笑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啊。”
“蒲大夫,您说什么呢?她到底怎么样才能醒过来啊?”安昕急切的问道。
“各位稍安勿躁,听我说来。”蒲汶谦捻着发白的长胡须,眯起细长的眼睛道:“程姑娘的病,老朽回尽力医治的。老朽觉得程姑娘并无性命之忧,这点大家现可安心下来。”
他此言一出,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稳稳的落了下来。
“蒲老,那她眼下该如何?”秦野闲眼底的欣喜掩藏不住,怜爱的看着程仙。
“督军,她此番并无性命之忧且得于她右臂上的伤口,那伤口上是不是曾敷着香樟子?”蒲汶谦沉声称赞道:“不知是何人如此聪慧无双,竟想到用香樟子隔离消菌,这可是救了她一命的重要举动啊。”
“是我家姑娘自已敷上紧急处理的。”
安昕赶忙回应着,回想当夜的情景,便想起当夜将程仙送来时她身上已经有很浓郁的香樟味了,那时候,市立医院的医生还觉得不卫生,会引起别的感染,害得她又好一阵的担忧。
“哦,如此说来,这姑娘可算是懂医术了。她这样的处理,很是得当。眼下菌痢成疫,但暴发时若以中医辨证施治,又可分为湿热痢,疫毒痢,寒湿痢,阴虚痢,虚寒痢,休息痢。方才我诊治时发现,这姑娘舌质红绛,苔黄燥,脉滑数。又结合你们说得症状,她腹痛剧烈,壮热口渴,眼下则神昏痉厥,可断定是疫毒痢。”
“那该如何?”秦野闲的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落腮胡中,双眸闪耀着犀利的光芒晶莹剔透。
“可先以白头翁汤,清热凉血解毒。”蒲汶谦又拿出自带的针灸,“兼以针灸疗法根治。”
在蒲老开出药方后,督军府上上下的人都张忙起来。府中的仆人都按照蒲老写的药方进行采购,处理,煎熬。
秦野闲则守在床前,看蒲老在程仙身上取穴人中、劳官、关元、神阙等将近十几个打穴位用粗长的银针深深刺扎下去。
“呜呜……仙儿受罪了。”安昕在旁不忍直看,心疼的用手捂着嘴哽咽流泪。
“安姨,没事的,蒲老说过只用针灸好得更快些。”
秦野闲见安昕又哭泣起来,只怕扰了蒲汶谦施针,便让赵琰把她劝阻出去。
一场漫长的针灸下来,蒲汶谦大汗淋漓,浑身湿透。
却见程仙的脸色大有好转,不再苍白如雪,紧皱的眉头也稍有舒展,呼吸也比在医院时平稳了许多。
“蒲老,多有辛苦,请蒲老到厅内休息。”秦野闲沉静端坐在她身边的姿态,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
“医者之职,应该的,告辞了。”
大厅内里只剩下他和她了,秦野闲听着窗外滴打在檐瓦上的雨声,仿佛也化为那日屋外熙攘吵杂的人群喧嚣。
然而一切似乎都变的不再重要,不再吵闹,天地之间只有他和她而已……
穿过一段又一段的昏暗的走廊,透过那些惨白的灯光,偶尔身后还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江文也颓废的身上的白大褂被染上惊心刺眼的鲜红色,上面还残留着污秽成块的东西,但他毫不在意的往前走着,直直的。
“那不是江医生吗?他怎么了?”守夜的矮护士见一心爱慕的江文也此时这副模样,便心疼的问着身边的高个护士。
“哎,说来也怪可怜。你刚换班,不知道。江医生的父亲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不是,江老爷的病不是一直由江医生自已守着的吗?怎么没了?”矮护士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又见江文也浑浑噩噩的样子,恨不得冲上前去安抚。
高护士压低了声音道:“这才是说他可怜的呢,他父亲就是用了他的药,原本吧,头晚上还好好的看起来快好了,谁知第二天就突然病重了,不明不白就没了呢。哎,你不知道啊,都说是江医生父亲正是用了他从英国带回来的药,才没了的。”
“你,瞎说什么呢!人家父亲都没了,你们还在这乱说什么麽?”矮护士生气的冲高护士高声责道,不料,情急之下,声音过大,一下子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高护士不满矮护士的囔囔,只能小声反驳。
矮护士懒得搭理她,急急忙忙的转过身去看江文也的反应。
却见江文也一如既往的往前麻木不仁的走着,好似对方才两人的对话没听见。
江文也只觉得耳朵里的声音太刺人了,里面全是母亲悲痛欲绝的哀嚎和父亲痛苦的喊声,他嘴唇颤了几下,像被一股强烈的寒风呛灌了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啊!
那盒头孢曲松竟然会成为父亲的催命符!
谁能知道父亲得的痢疾竟不能用头孢曲松注射!
江文也做梦也想不到,江茂会死于它罕见副作用肝酶增加,已导致呼吸衰弱,气尽而绝!
这算不算是自已间接害死了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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