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已是大好,再不肯让承欢守在床前,便让她到南炕上睡下。李德全守在床尾,让两个宫女守着承欢。
哪知,交了子时后,玄烨又开始说起梦话。承欢睡觉本是很沉的,也有一日一夜没有好好睡一觉,已是累极,然而,到底想着与皇帝的约定,不敢睡得太死。所以,听着玄烨又开始梦呓,忙穿了衣裳出来,见他皱着眉挣扎的模样,忙爬上床,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一只手抚上额头,倒是没太注意他说些什么。而梦里的玄烨,许是触到了熟悉的冰凉,渐渐安静下来。承欢却是不放心,摸着热度又回升,忙让李德全去请了太医。因着玄烨还没彻底恢复,孝庄留了一个太医守着,如此,倒也没有惊动外人。
诊过脉之后,却还是那句话,待太医下去之后,承欢招来李德全,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让他亲自下去煎药。李德全却是一阵惊愕,不知该不该相信这个格格的话。虽然看她之前的照顾,的确不像是在胡来,如今,要增添药材,却也不是他敢做的,万一有个……
“放心,有什么事,就说这药是我煎的。”承欢知道他的迟疑,“小德子,相信我,我真的是关心他。”
李德全看她神情,轻轻地点头,才出去了,让两个煎药的宫女在门口守着,他亲自煎药。
寝殿里,承欢跪坐在床沿,看着床上仍然睡得不甚安稳的玄烨,心里,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竟有些微微地红了眼眶,别过眼,双手包住他的手。但是,他仍然睡得不安稳,喃喃地梦呓,像是着了梦魇。想着太医的话,说是他心思郁结,便俯下身去听。仔细辨听了许久,才听出了原委,最清楚两句“不是替身”“承欢别走”,完全愣住,倒不是那句“承欢别走”,而是“不是替身”。他,还会是谁的替身,如今宫里,一共就只有四个阿哥,而他无意识最受疼爱的那个,是事实上,并不是表面上。
……
想,绝对想不出个所以然的,而且,这件事也不容她去想。俯身到他耳边,轻声地哄:“我在,一直在,在我眼里,你是独一无二的。”如此,说了好多遍,才见他终于安定下来。但是,她心里却是安定不下来了。下床替他叫了一个凉帕子换上,再坐在床沿看他,心里,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坚定。
心里是欢喜的。在乎她的人很多,阿玛额娘、五姐,还有师傅们,都是在乎她的。如今,亦有沈星辉那般倾心的相护,她知道,他是喜欢的。只是大约想着她只有四岁,还不懂,所以没说。但是,他的欢喜,却让她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毕竟,她赢了赫舍里如蘅,虽说她和他走得很近,但是,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三阿哥并不是很喜欢她的。胜过那样一个身份尊贵的格格,心里,自然有些得意的。想起前两次相遇,想起这两日的相处,若除却他的身份,他并不算是讨厌的人,或者该说是自己欣赏的人。但是,他的身份……她不能忽略,他也更不能放弃,两人的相交与她的初衷,是不同的。况且,她已经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墙,等他知道,她这一切的细心温柔都是因着和皇帝的交易,他定会生气,远离了自己吧?骄傲自负如他,绝容不得旁人利用他的。不知到时自己的心里,会是怎样的感觉,大约,不能洒脱了。只是,也是无法的,她断不会走进这座紫禁城的,哪怕……
想到这里,却又有不舍。两人,算不算同病相怜?同样受尽了宠爱,却还是纠结于“替身”两字,明知该懂得知足常乐,才能解脱,却还是固执地执着于这样的骄傲。……
李德全端了药进来,看着承欢握着自家主子的手坐在床上睡着了,淡淡地笑,拿了一床被子,替她盖上,自己则喂了三阿哥喝药,等过了一刻钟的样子,见着出了一身汗,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身,换了一身衣裳,才退到外面。承欢却是累极了,又因着心事,身子一歪,躺倒在玄烨身边。李德全看了,也没有去抱开,任两人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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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是被岳琪儿地叫声惊醒地。
“啊——!”岳琪儿看着床上抱在一起地两个人。捂住了眼大叫出声。不禁惊了守在宫外地宫女、太监。还把在梳头地孝庄引了过来。
承欢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地脸。腰间缠得死紧地手。红了脸。本想小心翼翼地下床。然后。腰间地手却是极霸道地。收紧了力道。想要使力挣扎。却也又怕吵醒了还在睡着地人。一脸地为难。
孝庄横了一眼李德全。坐到床上喊“玄烨”。玄烨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伸手揉眼睛。承欢立刻掀开被子下床。看着他微翘地嘴角。知道他是故意地。淡淡地向皇太后行了礼。招呼宫女过来伺候着洗漱。孝庄则是招来了太医。替玄烨诊脉。问明了原因。才知昨晚玄烨又发热。着了梦魇。才有了这样地状况。便也没有计较。看了玄烨用了早膳。喝了药。才去佛堂做早课。
承欢却是再不愿理会玄烨了。捧了一本书坐在南炕上看。任岳琪儿再怎么喊她。也只是板着脸。坚决不肯再说话了。
无奈,玄烨只好让所有人都下去,才道:“是我错了,我道歉还不行吗?别生气了。”
承欢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奴婢当不起,三阿哥没什么不对,是……”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她从来不会做小伏低,即使在府里犯了错,额娘责骂,也从来不曾求饶过一次。恨恨地甩了书,去外面。
玄烨忙追出去,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却在门口被岳琪儿拦住:“琪儿去追,三哥哥好好休息。七姐姐一定是害羞了。”
玄烨一听,也不坚持,若是他此刻出去,再招了风,风寒再反复,连累的,只怕不只她一个,告诉岳琪儿:“你就跟着便好,她不愿意说话就别招惹她。等她消了气,就带她回来。若是碰着宫里的人,提点几句,就说是慈宁宫的。”
“好。”岳琪儿答应下来,出了殿,问了宫女才知她根本就没有出慈宁宫,而是往后面去了,她便悄悄地寻了过去。看她站在院内的桃梨林中,也不过去打扰。见着有宫女要去扫落花,忙忙地拦住了,遣了人下去。眼珠一转,已经有了主意,悄悄地到东暖阁后窗,敲了敲窗子,李德全开了窗,见着她指着那边林中,会意,进去通报了自家主子,搬了软榻过来,让他歪在上面。
玄烨看着窗外,只见微风舞动间粉的桃花,白的梨花轻轻飞舞,而她,静静立于漫天飞舞的花海之中,微风吹不起她衣袂,只吹得她两鬓的发,轻轻地扬,倒是有些像蝶,偶尔有花瓣飘落,她浑然不觉,美则美矣,只是,不知为何竟能感觉她周身围绕的淡淡的哀伤,心里,有些自责。这是陌生的情绪,除了向皇祖母、皇阿玛,他从来不曾道歉。如今,他不禁为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恶作剧向她道歉,还能忍受她的无礼,甚至在她跑出去的时候,只有担心,并没有责怪。
而如今更是害怕了,她那样轻灵的模样,仿佛,下一刻便要消失,无端端在心里升起了一股失落感,想要身后抓住那个飘扬的紫色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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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琪儿的动静,身后那专注的视线,承欢早就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面对,更不能暴露自己懂武的事实。然而,想起自己懂武,却又见不得血腥,充其量不过强身健体罢了。曾经问过额娘为什么明知她晕血,还要她学武,即便过着遇到人刺杀,她根本不可能有能力自保。额娘却是笑得温柔,至少,你可以勉力逃跑。
是啊,她除了逃跑,还能做什么?所以,她只学剑,与其说是武术,倒不如说是剑舞。寻常练武,不过是打坐修炼内功,或者练习轻功。大师傅说她是练武奇才,然而,即便练得旷世奇功,也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别说保护别人,便是连保护自己也不能。
只是……想起额娘,想起方才被戏弄的委屈,气恼地跺脚,走到一棵桃树下,背靠着树干,蹲下身来抱住了自己,她真的不喜欢皇宫。被人羞辱了,却是连骂都骂不得,还要做小伏低。她讨厌这一份卑微,更讨厌皇宫,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三阿哥,难道他喜欢她,就是她的一种福气,无论如何,她都得接受,甚至感激涕零吗?
“七姐姐?”岳琪儿实在放心不下,她是真的不知道七姐姐为什么生气啦,而且,三哥哥已经道歉了,她就不应该生气了,为什么要跑出来?
承欢转头,看见岳琪儿蹲在一旁看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满含着担忧、疑惑,扯出一抹笑来,替她拿去落在发上的花瓣:“我没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公主快回去,陪着三阿哥。”
“可是,你不回去,三哥哥会担心。”岳琪儿撅起了嘴,“三哥哥方才就要追出来,急得连鞋子也没穿。”
承欢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个,以为他是在生气。但是,转念一想,他这般在乎,于她,也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看着岳琪儿担心地表情,已经有了决断。暗淡了脸色,缓缓地道出了她与皇帝的交易。岳琪儿虽单纯,却也知道“利用”二字,顿时就生起气来,站起来,伸手扇了承欢一巴掌,大吼了一声“瓜尔佳承欢,我讨厌你”,便跑开了。
承欢看着她跑开的背影,捂着有点微微发烫的脸蛋,红了眼眶,还真是天皇贵胄呢,只要一生气就能动手打人,她连……到底是红了眼眶,埋头在怀里,咬着下唇静静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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