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南几经考虑，用了最不济的法子，点了她的昏睡穴，又命人将链子收紧，呈大字型躺在床上，虽是不雅，至少保证她不能自伤，再不能在她身边不留一个人。不甚济事的御医们也被召来，一起会诊，终于商定了几套方案，连番上场，反正不怕她中了毒，便也就死马当成活马医。

如此，直过了半个月，林以南咬咬牙，再没有点昏睡穴。

三人坐在床前，呼吸都小心翼翼，门窗已经全用黑布蒙上，夜明珠全部取走，满殿没有一丝光透出来，真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为的便是万一没有治好，还被她知晓了眼盲的事实而自伤。

忐忑、恐惧、期待，让等待的时间显得漫长磨人。

玄烨伸出手来，果真是仔细辨别，也辨别不出手指的形状。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试想着若是漫长地度过这样的日子，真的……会疯，或许也会想，干脆剜了眼珠也罢，绝了念想，至少可以心安理得，不必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想起她那一双绝美的凤目变成了空洞，忍不住浑身一个瑟缩，比起两个月前，她浑身是伤是血，还要让他觉得恐怖心惊，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星辉却是在祈祷，了解她太深，知道她近乎偏执的执着，若懂得转圜，当年得知鳌拜夫妇让她成了福全的未婚妻，她就该懂得妥协，安静地等着他们的安排，以静制动，而不是……所以，她这次一旦知道自己眼盲，绝对有法子实现之前所说舍了眼珠，既然她能让锁孔封上，让链子变长，也算不得不可思议。所以，现在所有的防范，不过是徒劳，唯一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她的眼已经恢复。

而林以南却是手里捏着针，他也猜想着大约这样的防范，也算不得万无一失，万一出现差错，他只有一瞬的机会，封住她的自伤，必须万无一失。

……

东墙下，有自鸣钟，在黑暗的大殿之内，它不急不慢的声音，便像是刀片，一点点地凌迟着这三人的心。终于，床上的人有了动静，链子轻微响动的声音，让三个人浑身僵直，坐着，不敢有任何动静。

“把布围扯掉吧，就算看不到，我也不会自伤的。”她的声音，带着自嘲，“我到底还是爱美，多过虚荣。”

“欢儿。”沈星辉哽咽，到底没能瞒住她。便是了，这样多的举动，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星辉。你先出去。”再不喊她三哥哥。其实第一次醒来地时候便发现了。只是。还贪恋他地温暖。不肯揭穿了他拙劣地戏。一旦拆穿。便是永诀了。“我不想你看到我狼狈地样子。但是。我答应你。一定会配合三师傅。把眼睛治好地。”

“好。”说不出拒绝地话。沈星辉站了起来。他至今没有适应这伸手不见五指地黑暗。站起来。便是一阵眩晕。不满三步。就撞上了椅子。脚趾硬生生地疼。他咬牙忍住。摸索着往前走。一步步。迈得艰难。许久。才找着了门。掀开了布围。推开门。走了出去。关上了门。瞬间瘫软。突然之间明白。她早知道了。第一次醒来地时候。就知道了。到底还是被她骗了。很久之后。承欢才告诉他。真地盲了地人。走路时最先伸出地永远是手。而不是脚。因为彷徨。即便盲了再久。这也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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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承欢再次开口：“玄烨。我若留在宫里。你怕吗？”

“不。”他站起。发现她左腕地镯子突然亮起来。借着光亮靠近床沿。坐下。覆上了他地眼。“我们去南苑。不和她们住在一处。”

“不。没了她们。我和谁斗？”她却是固执。“你只管旁观就好。只要你不动手。我绝不会伤了孩子。也不会害人性命。这一次。我要她们输得心服口服。”

“好，依你。”他还能如何，这已是她最后的让步。

“三师傅即刻便出宫吧，就你那点医术，我也会。”她又说，“你在我下的血咒如今已经解了，也算还清了债。”

“欢……”

“别叫我！凡是骗我的人，我都不会留在身边的。何况，你的滥好心，只会碍手碍脚！”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滚！”

林以南起身，咬咬牙离开，寒了心，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会对他说‘滚’，以为她总是离不开他，愿意相信依赖他的，因为他的置身事外……恍然大悟，他早算不得置身事外，从在她身上下了血咒，便不算置身事外了。

门再次开启，关上，承欢突然泄了力，问他：“陪我睡一会，可好？”

“好。”他躺下，揽了她入怀。惊讶地发现，长久不燃紫檀香，她身上仍然保有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紫檀香味。衣裳，再一次被她的泪濡湿，唯一能做的，只有收紧怀抱。唯一欣慰的是，至少，以后还有拥抱的机会。突然觉得，或许应该感激如蘅，若不是她，她不会留在她的身边。果然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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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以南即刻便出来，让沈星辉吓了一跳，她，食言了。大殿内，太安静，相较于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外边，灯火通明，相视而笑，苦涩，仿佛被遗弃的猫。林以南第一次有了想放纵一次的冲动，拉了沈星辉起来：“走，去喝酒。”

“不。”沈星辉却拒绝了，邀了他去沈府，在书房内坐定，才问，“如卫，到底是谁？”

林以南瞬间绷紧了脊背，沉声道：“我说过的，谁都不能动他。”

沈星辉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缓解他的紧张，待他平静下来，才说：“只怕是她想动。若果真盲了，她定会让如卫进京。”

林以南起先疑惑，看着沈星辉确定的样子，也终于决定相信，但是：“我对他了解不多，只是，苏城内所有的画像，都是他。欢儿一直将他保护地很好，无论是沈家，还是‘圣德’的事情，都不让他接触。但是，他的性子却是固执的，两年前，欢儿召我回去，竟是如卫坚持要把他的眼睛变成像欢儿一样的，李子然的易容术，他看着也不满意，最后，只好动了刀。”

饶是沈星辉，听了也不禁觉得心惊。只是，很快又释然：“她简直是魔，身边总有痴人。大约也只有这一个痴，是她自己造出来的。”

“他进京，合适吗？”林以南还是存着担心的。和如卫相处的时间虽短，但是他身上的恬淡风雅，的确是让人心醉的。他想着，若是没有这一切纷扰，或许在鳌府的欢儿，也能这般逍遥。

沈星辉却是笑得肯定：“能让我们误认为是欢儿的人，必也是不简单的。她那般风骨，可不是谁都学得来的。”

林以南不语，不是什么人都学得来吗？细细回想那段日子，他的固执，是唯一让欢儿束手无策的人。两人争执，便像是和自己吵架，要赢，太难。只是，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在这纷杂的京城，尤其是那个皇宫，会是怎样的风景呢？

“两人在一起是什么情状呢？有些迫不及待呢。”说到最后，沈星辉的语气究竟还是带了落寞。虽然能理解她的选择，但是，真的要接受，却有些难。她舍，舍去了沈家，也保全了沈家。如今，沈家的状况，她再清楚不过的，明面上的生意，做得再大，也便如此了。暗势力被‘圣德’吸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经算是暴露在朝廷面前了，而她，却也没有将之发扬光大的想法，反而想要一举毁灭，如今，只是还要靠他自保罢了。连他都有点好奇，她到底有什么办法让沈家更上一层楼，总不会真的建立一个黑暗王朝，钳制朝廷吧？虽然她的确有这般的能力，但是……她大约最不想要的便是这样的结局吧？

两人都不是善谈的样子，因为同样被抛弃而坐到一起，想着同样的人，做着的却是不同的打算。

只是，她的打算，却没有合了任何一个人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