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被光刺醒的，睁开眼睛，怀里的人不见了，四条金链松垮垮横在床上，人没了。“来人！”立时吼出来。

外边，李德全听着声音，立刻进来。皇帝忙问：“格格呢？”

“回皇上的话，走了。”李德全立刻跪在地上，心内惊颤。天刚微亮的时候，门开了，他还以为是皇帝，竟是她，披头散发，眼睛还蒙着布，赤着脚便出来了，还没等他开口，便被点了穴，眼睁睁看着她像寻常人一样走过长廊，待暗卫替他们解了穴道追出去，哪里还有人。但是，追出去，痕迹却是明显的，沿路，被打晕的宫人、侍卫延伸了一路。

皇帝第一次对这个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太监动了气，一脚踹过去：“知道还不叫醒朕，还不快带路！”

李德全闷哼一声，却不敢多说什么，立刻起来，跟在后面：“曹侍卫领了人跟在后面，不会有事的。”

皇帝不理会，立马带了人追出去，到御花园处，再没有倒地的宫女太监，大约，已经有人替她开道，连忙加快了脚步，从神武门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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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带了人跟在承欢身后，心里满是惊讶，也有心疼。十年前的事情，他并不清楚，只知那时的她身子总是虚弱，二阿哥、三阿哥都喜欢，任性，喜欢撒娇，最清楚记得是在木兰秋狝，她用弩用得极好，第一次出围，便猎了深蓝，调皮、聪慧像她一般。后来她离开，二阿哥、三阿哥对它都是若珍宝。前年被人误杀，皇帝一怒之下，杀了善扑营十几个侍卫，那可都是他亲手培养起来一帮人。大约也是那时，太皇太后才觉出事情的严重，久居慈宁宫不过问朝廷、后宫之事的她，又开始在宫里走动了。但是，诡异的事情却接连发生，大阿哥夭折，怀孕的妃嫔不是小产，便是死了，更别说宫人。

直到现在，这全是她的所为。只是，为什么心狠手辣的她，还能保有这般让人一眼见了便生出怜爱的气质。午门前，她的厮杀，仿佛妖魔，剑剑都是狠厉，红了眼，但是，却并不让人觉得狰狞，反倒让人怜惜。他想，他大约也是入了魔了，看着她停下手，是他最先喊出住手的，看着她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竟然想冲上去抱，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快到中秋，市集太热闹，有些拥挤，数十名持刀侍卫也只能为她开出一条能笔直行走的路来，固执地不准人碰，稍有不甚，便抬腿出拳，动作不快，只是没有人敢反抗，已有两个人被她摔了过肩摔。引着她去哪？突然生了彷徨，为何皇帝还没到，心里焦急。

突然，旁边一条街有人涌过来，冲撞着，散了人墙，待他要上前，已经见着一匹惊马冲了过来，为了逃命，手无寸铁的百姓力气出奇地强，横冲直撞，他根本不得近她的身，更糟糕的是，她虽凭耳力躲避着冲过来的人群，险险地不曾摔倒，但是她拖曳在地的发，却成了累赘，被人践踏，最后，终于有人绊住，带着她一起往旁边倒，感觉心就要跳出来。

然而。也正是这一摔。躲过了惊马地踩踏。人群终于安定下来。她却是倒在里地上。被绊住地人显然摔疼了。惊吓过度。挣扎着起来。却被她地发越缠越紧。嘴里骂骂咧咧。竟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来。

“住手！”想都没想。他大吼出声。又有马蹄声过来。一声满含担忧地呼唤。那一抹明黄。已经冲过来。

承欢被扯痛了发。无奈周围太吵。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只好不动。听着接连想起两个大大地声音。却是一阵恍惚。有些熟悉。

有人将她抱住。唤她：“欢儿！”满是疼惜。仿若失而复得地珍宝。

“疼。”那人。还在扯她地发。

曹寅已经上前。替她解发。皇帝揽着她。只当她因着眼盲而伤心。将她按进怀里。催促着曹寅动作快些。

那人已经被这明黄的龙袍喝住，哪里还敢动弹。好容易得了自由，撒腿就跑，御前侍卫已经将人隔开，围圈中，皇帝将她抱起，说：“咱们回家。”

承欢依势抱住他的脖子，粗糙的手感让她皱眉，直觉不该是自己喜欢的人，问：“你是谁？”

“玄烨，我是玄烨。”她恍了神，他陪她一起疯。

“玄烨？”她喃喃地念，脑海里闪过断断续续的片段，好像总是靠在他怀里哭，大约还是亲近的。突然想起一个称呼，“三哥哥？”

皇帝一愣，很是惊讶，难不成……？只是，低头看她淡淡地笑，应了一声：“嗯，就是三哥哥。”

“看不见了，黑，我怕，有坏人把我的手脚困住了，逃出来，还有好多人抓我。”她开始告状，“三哥哥要帮我报仇。”

看她撅嘴抱怨，说着像三岁孩童一般的话，记忆中，从没见过她这般，无助，可怜，像个孩子。只好哄：“好，三哥哥帮你报仇。”

“真好。”她笑得欢喜。不过片刻，又喊累了，“我要睡觉。”

“好，三哥哥抱着。”他轻轻地哄。或许，不记得也好，不用再互相伤害。卸去所有防备的她，变得柔顺乖巧异常，靠在他的胸口，呼吸，渐渐平稳。笑得有些无奈，还在市集上，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竟然真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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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乾清宫，承欢却突然醒来了，开始剧烈的挣扎，皇帝以为她睡着了，不妨她突然用力，手一松，她便翻滚下去，惊呼着要去抱，她手下一撑，退开丈远，蒙住眼的布脱落，看着他的眼神犀利，满是戒备：“你不是三哥哥，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皇帝一愣，不知为何她突然变卦。

“说话，别欺负我看不见，刚才，我就被关在这里，这味道，我不会忘记的。”她显然没有多少耐性，站起来，已是蓄势待发。

“三哥哥答应你，要替你报仇的。”心念一转，皇帝已经想出了法子，“他人已经不在了，咱们回家。三哥哥向你保证，一定抓到坏人。”

承欢思量一番，决定还是信了他的话，收了架势，伸出了手。皇帝上前，牵了她的手：“出去走了一趟，脏了，先让人帮你洗澡，好不好？”

“好。”承欢笑着答应，“要好多好多玫瑰花，整朵整朵的，剪了刺，丢在浴池里，好闻，还可以吃。”

“好。”皇帝自然答应了，使个眼色，李德全已然明白，让人下去准备。

这边，皇帝送了承欢去洗澡，立刻出来，吩咐人将清宁宫打扫出来，作为寝殿。清宁宫在乾清门外，如此，便和后宫隔了开来。宫人们动作极快，很快就布置起来，乾清宫时常便备着紫檀香，皇帝实在想念的时候，便会燃上一点。如今，拿来倒也方便，布置好寝殿，熏了紫檀香。

这方才好，那边，又闹起来。大宫女司云进来战战兢兢过来禀报：“格格不喜欢奴婢们准备的衣裳，不让人替她梳头。”

这下，皇帝也为难了。虽说她已经忘了过往，但是，已是十六岁的女子，总不能……若是寻常，他自然没有这般犹豫。只是，她如今把他当作三哥哥，也是她唯一信任的人，若是失了这份信任，再让她受了什么刺激……咬咬牙，吩咐：“把格格之前进宫穿的衣裳……”想着已经被血浸染，根本没有，“备一件长袍，并大氅。”

司云立刻下去，寻来了衣裳，捧着跟在皇帝身后往龙潜殿去。

皇帝刚到门口，就听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听见她在里面吼：“滚，出去！”

“欢儿。”跨进殿内。

承欢听着声音，顿时扁了嘴，转过身来：“她们都笨手笨脚的，不会梳头，好疼。”

呈现在面前的，是一具半裸的身体，偌大的棉巾被她打横裹在身上，遮去胸臀，修长匀称的腿，圆润的双肩裸露在外，只还有几条轻浅的疤痕破坏了这美好，也将他体内的燥热瞬间浇灭，从司云手中拿了披风，走过去替她系上，问：“她们笨手笨脚，三哥哥替你梳发，可好？”

“嗯。”承欢答应，又问，“云烟呢？她们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二哥哥呢？会生气吗？”方才洗澡，想起来好多。她被皇太后赐婚给二哥哥，但是，她喜欢三哥哥，“皇太后为什么不喜欢我，如姐姐比我好吗？”

皇帝愣住，她的记忆原来停留在这里。是该喜，还是该忧？喜，自然是因为不用扮演她哥哥的角色，他的宠，她能明白是男女之情，她能体会；忧，便是忧她对于过去的纠葛，到底有没有印象。

承欢见他不回答，却是垮了脸：“如姐姐比我好吗？”

皇帝这才回神，转到她面前，真挚地说：“不，欢儿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是天底下三哥哥最爱的女子。除了欢儿，三哥哥谁也不爱。”

“真的？”瞬间转忧为喜，伸手抚上他的脸，显出调皮来，“欢儿是天底下最美丽的男子，那三哥哥是天底下最……”突然愣住，手下的触感……不是，猛地推开他问，“你是谁，你不是三哥哥！”她抓紧身上的衣裳，三哥哥的眉毛很美，是柔缓的新月状，而不是这样浓密的剑眉，而且……似乎总喜欢穿一身月白的衣裳，柔软温暖。只是，也不对，方才分明摸到衣领是坚硬的翻领，也分明记得有一个总穿一身明黄或是宝蓝色的男子，剑眉凤目，远远地看着她，在她伤心的时候，给她拥抱，让她尽情地哭。狰狞的龙首，有些刺疼的针脚，怎么抚也抚不平，她的确叫他三哥哥，的确叫玄烨。

“欢儿。”皇帝不知她又想起什么，心里只是忐忑，幸好这里空旷，他只是倒退了几步。若是在寝殿，只怕撞上什么，便受了伤。再看她，方才满是戒备的眼神，突然变得满是疑惑。

“疼，头好疼！”承欢捧着头蹲了下来，太多杂乱的影在脑海里闪过，却抓不确切，“你是谁，你们是谁，走啊，别缠着我。”她开始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头痛欲裂，那些影像却越飞越快。

“欢儿，承欢。”皇帝这才觉得不好，连忙上去抓，无奈她力气太大，胡乱一掌，便将他打开，而她……噗通一声，又掉入水中。

“欢儿！”看她根本不挣扎，就这样沉了下去，他的心也猛地一沉，连忙跳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