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床上睡着了还紧皱着眉头,挣扎着的人,皇帝思绪很是混乱。方才,李德全问要不要请御医,他立时便拒绝了,现在看她如此,却是犹豫了。
从她今天醒来,到方才记忆开始出现混乱,明显经历了很多的事情,混乱,可以想见只是短暂的片段。最后那般的混乱,是因为她曾经把他和沈星辉,都称作“三哥哥”,然,却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与他因着家国阴谋的纠缠,却是忍不住吸引;与沈星辉则是被迫的分离,记着的,大约是他的好。
私心里,自然是希望她不要恢复记忆的,甚至彻底失忆了才好,忘了她是谁,忘了一切,即便被她错认为三哥哥,只能守着‘人伦’,当她的哥哥照顾她,宠着她也是好的。但是,她的记忆却在恢复了,不过沐浴那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已经从起初的懵懂,想起了赐婚,想起了如蘅,这一睡醒来,大约醒来的更多,若是停留在那十年倒还好,若是前阵子在午门广场那一段,只怕,又是一场生死博弈。治,是必然要治的,只是,是让她彻底失了记忆,还是让她恢复呢?
……
心里,大约知道的。懵懂的时候,她便能解了链子出去,一路闯出了宫去,若不是遇着惊马,被人绊倒又缠住了发,只怕没人能伤了她。即便失了记忆,盲了眼,她也是极具攻击性的,甚至,更加危险。腕上的凤镯,已经生了根,下毒让她失忆,是绝对不可能的。其他的方法,他还真的不认为宫里的御医有这样的能耐。若是让她恢复记忆,难道……又要让她恨了自己,狠心算计吗?方才短暂的温柔、宠溺,让他迷了心,上了瘾,单纯的宠,似乎从来没有过,除却在宫外两次见面,往后,都是算计,拥抱,每一次都像是诀别,刻骨铭心,却是温馨不足。这片刻的温馨,短暂到像是梦幻。
闭上眼,突然想起她倒在街头的模样,明黄的中衣已经沾了污,嫩白若藕的三寸金莲更是蒙尘,尘土夹着点点的血腥,看了让人心惊。乌黑柔顺的长发,同样被沾污,更有肮脏的男子的脚缠了发,分明的狼狈,只是更让人心疼,那一刻,若是腰间戴着剑,若不是不想让血污了她,甚至不想伤了她的发,只怕,那人早成了刀下亡魂。看着满是戒备恐惧的她揽着他的脖子,卸下了防备,心里的欢喜,比任何时候更甚,甚至比昨晚她所要留下的时候更开心。
或许,他早就错了,他,从来不想与她争。那时意气用事,要她争。但是……重来一次,他大约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情,她用自伤拒绝争,绝不是他想看到,他能接受的。
她早看得透,他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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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蹑手蹑脚地进来,常年宫里历练,走路,不发出一点声音。俯身到皇帝耳边,耳语一句。皇帝立刻便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仪容,便出去了。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到底不放心,又回来,拿布蒙了她的眼睛,她总让人时刻都不得心安,若果真像了那天所说,伤了眼珠,他会自责一生。叹息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离开,这一次,再没有回头,也便错过了,那锦帕之下一行清泪。
清宁宫后门,李德全一声“皇上驾到”,吵闹立刻安静下来。
“皇祖母。”皇帝请了一个双安。挥退了众人。只祖孙两个。才开口。“孙儿事忙。下午会去慈宁宫请安。”他对皇祖母。还是孝顺地。不管她对鳌家上下如何。站在她地立场总没有错。何况。还有养育之恩。便是承欢住在宫里这将近三个月地时间。每日晨昏定省。他也从没有错过一次。今日。却是没去请安。连朝也没上。登基八年。从不曾有过地状况。但是。他不想解释什么。不想说。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护着她。皇阿玛和先朝废后地事情。他绝不允许发生在承欢身上。
太皇太后福了他起身:“乾清宫是有些年久失修。内务府已与哀家提过多次。烨儿此番搬了出来正好。把乾清宫和交泰殿修缮一番。也算有番新气象。清宁宫可布置妥当了。皇祖母去看看。”
“已经布置妥当了。谢皇祖母关心。”皇帝顿住脚步。这番说辞、手段用在他身上。让他觉得特别别扭。即便是鳌拜一家地事情上。即便那时他还小。皇祖母对他也从来不曾有任何隐瞒。基本上。也是在他地默许下进行地。如今这般。却觉得心寒。
太皇太后亦冷了脸。面前地孩子。像极了福临。初初得了实权。意气风发。便迷了心智。以为大业已成。沉迷女色。而这次地女色。比之上次更甚。不说乾清宫地混乱。今天一场闹剧。便是皇后禁足、皇长子备受虐待。已是足够让人寒心了。“怎么。烨儿大了。跟皇祖母生分了?”
“皇祖母。”皇帝快走两步。站定。福身下去。“请皇祖母止步。此处已是隆宗门外。”
“你……”太皇太后气结。这。再明显不过。是说她僭越了。后宫女子无论身份尊卑、辈分高低。非是立后、元辰大典。不得出隆宗门、景运门。这只是形式上地。其后隐藏地意义。再明显不过。后宫不得干政。“好。我就此不管!来人。去把大阿哥抱到慈宁宫!”
“来人,送太皇太后回宫。太皇太后身子不虞,未经朕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踏进慈宁宫半步!”随后,皇帝亦开口。
两人对视,谁也不肯先移开一步。宫人、侍卫们也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换了以前,肯定听太皇太后的,只是……如今。
到底还是曹寅咬了咬牙,过来,在太皇太后面前躬身:“请太皇太后回宫!”身后,御前侍卫立马跟上“请太皇太后回宫”“请太皇太后回宫”……
太皇太后咬牙,甩袖,笔直地离开,进得慈宁宫,进殿,听见身后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停住了脚步。她也算一生荣耀,竟被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孙儿禁足,实在是……大笑出声,不管了,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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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那一出闹得太大,惊了沈家。沈星辉拿着宫牌进宫,正好碰到这一幕,忙退了回去。在乾清广场上停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着人通传求见。
皇帝没有为难,立时便让他进来,把承欢的状况与他说了。沈星辉亦是沉默良久,才定了主义,问:“皇上打算怎么做?林先生就在宫外,等着觐见。”
皇帝轻笑:“三少已有了主意,怎么还问朕?”
沈星辉苦笑,看着床上的人,久久才说:“或许,根本不需要大夫,根本不需用药,她便能恢复的。”他站起来,恭恭敬敬作揖,“沈星辉认输,从此刻起,沈欢便是我沈家的七小姐,再无其他。”
皇帝一愣,瞬间明白,心里,并没有欢喜,扶了他起身,仍让他坐下,宽大的太师椅,他很少用着迎枕、靠背,今日,却生了懒怠,随意往后面一歪,看着床上的人问:“我是不是疯了,为了她,连皇祖母也关了。不知道皇阿玛在天之灵是开心,还是责备。”
对于先帝那一段密事,沈星辉也是知晓的,当年便是他告诉承欢,承欢才会在宫中得了皇帝的庇佑,保得了平安:“我想,是欣慰。皇上虽违背了太皇太后的意愿,但是,却并没有打算荒废朝政不是吗?你也不过想保住自己一份真爱罢了。欢儿是重情的人,所以才会这般挣扎。早晚,她会懂得谁最爱她,她心里真正藏着的人,又是谁。”
“既你这样说了,我就信了。”皇帝转头。
那慵懒随意的模样,看得沈星辉一愣,随即又笑:“你心里早有决断,才会这样做。”心里却想,只怕床上的人,也早知道他不会为了她真的发了疯,弃了江山,才敢走这样的险招,她到底还是不忍亲手伤了他在乎的人,说是禁足,其实,却是更严密的保护。若是她手下的人有个万一,一时冲动无令自动,也没了机会。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已然明了,她的记忆没有丝毫的损伤。他,算是关心则乱吧。突然,有些自嘲地想,若是他不能看得这么分明,或许也能看到她大喜大悲的模样,而不是总那般自信惬意,虽然把最美留给了他,却把最真留给了他。他是真的不懂了,她到底爱着谁。“我先接她回去吧,待她恢复,我会把人送进宫。”
直觉地想要拒绝,转念一想,也好。这宫,断断住不得了。
沈星辉见他不语,知他同意,又看床上的人,突然想捉弄一番:“皇上不怕我把那画中人送来?林先生再三保证,能以假乱真。”
皇帝的身子顿时紧绷,看着沈星辉,动了怒,然而,却也只片刻:“我会认出来的。要不,咱们赌一场,一眼便认出来,得两个。”
沈星辉一愣,倒不想,他这样快就恢复,举手投降:“玩笑而已。真拿她当赌注,只怕她连我这个三哥也不认。林先生为了那一个‘滚’字,可是喝了一夜的闷酒。”
皇帝微笑,心里却是暗暗地心惊,到底还是沈星辉爱她更甚,比起他为她所做所想,他今日这一点点牺牲,看来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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