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娟被迫呆在封字号客舍已近三月,三间瓦房和不足四丈方圆的一块空地成了她全部的生活空间,除了一日三餐能见到送饭、送水的人之外,她整日面对的除了奶娘外就是个不会言语的婴儿。活得跟囚徒一般。
这天早饭后,守门的家丁说老爷要见她,她抱着孩子随二人来到大厅。刘志皋望了她一会说:“陈姑娘,欢喜前天已成婚了。他不承认你和孩子,我通过三个月的探查,你所说的一切无真凭实据。”
“老爷,我没说一句假话呀!呜――呜――可怜的孩子呀,你爹都不认你了。”她不管不顾嚎啕大哭起来。
“别哭了,我叫你来不是听你哭的!再不住声马上回客舍去!”
陈晓娟抽泣着止住了哭声。
“你不是口口声声是欢喜的人么?你不是只求个栖身之地么?我无法分清你所说是真是假,给你两条路,一、像现在一样住在封字客舍终老,欢喜会不会去看你,那得看你的造化;
二、刘家有个西庄,住有三十多个下人,现由欢喜的小妾德珠和他父母打理,他们是牧人出身,豪爽好客,你和他们住在一起有个照应,或许还能通过她见到欢喜,你意下如何?”
陈晓娟想都没想就选定了去西庄,她可不想终身被囚禁在这里。刘志皋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深沉的一笑。
新婚第三日,欢喜早餐后按例到红杏楼小院轮值,肖风正在小厅与秉一对弈,笑着对进门的他说:“来干什么?当你的新郎官去!我可不想听嫂夫人埋怨。”
“少主,她跟我一样,感激您还来不及呢,怎会埋怨?她特意要我来好好谢谢您。”
“谢什么,应该的。你既然来了我对你说一件事,喜事那天瞄了一眼你的那些朋友,鱼龙混杂稂莠不齐,以后尽量少来往,将来不管谁有事都会连累到你。”肖风推开棋盘认真地说。
“是,老大已给我讲了多次,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下子变脸的事我也做不出来。”
“那府邸的护院和仆佣是原来的人么?”肖风问道。
“不是,有几个兄弟争着给我送使唤的人,我哪里敢要他们的小弟?府里的人全是委托阿正找来的,他办事我放心。”
“好,你和秉一回去吧,注意一点。嫂夫人的随从也要少在外面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明天离开,可能有一段时间见不着了。”肖风望着他和桌对面的秉一点点头说。
欢喜、秉一告退。站在门外的方正近前说:“少主,老二家现有的二十个仆佣,八个护院,全是我们行字和下字组能控制的人,我已通知二哥、五哥和九哥、十哥。既然纳入我们护卫队的势力范围,将来他有什么事我们不管在哪都会知道。您放心吧。”
肖风用复杂的眼光仔细打量方正好大一会,这是第二个五叔,对自己固然忠诚,对别人却满怀机警,真不知是祸还是福。遂开口道:“从五叔和镖局出事后,最让我担心的就是欢喜了,他周遭的人太滥。他们三个(指秉一、欢喜、钱祈)将来三方鼎立,是支撑我们的基础,我认为三人都是正直、豪爽值得信赖的人,用人不疑,你们几个行事注意点,以免大家产生错觉。互生疑隙。”
“是。”方正严肃地答道。又低声说:“天二哥他们四个在北城隍庙相候。”
“好,走吧。”肖风起身往外走去,他心急如焚就是等他们的消息,不然早走了,川中的义军还等着呢。肖风和牛崽、方正三人前往相约地,到那里见天二、天五、天九、天十闲闲地散立在庙外,见他来了天二近前说:“少主,果不出您所料,从赌馆打听暴富的人,现已抓到卖首饰的两人了,您要审问一下吗?”
“好,别让二人见了我们的真面貌。”
众人蒙面进了城隍庙,两个行字组人员松开捆绑着的二人,那两人倒也有点眼色,跪下膝行至肖风身前直叫“饶命!”见二人形态猥琐,神情颓丧,肖风心中已有数了。说道:“我们是京都宫内禁军亲卫,你俩所卖首饰涉及皇室窃案,东西从何处得来?只要从实招供绝不隐瞒就能活命,若有半句假话,无疑自寻死路了。”
二人吓得磕头如鸡啄米一般连道:“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那年长的急急说道:“小,小人叫邵笛,他是我远房亲戚叫金广,因我二人习性相同嗜酒也嗜赌;命也相同,家产散尽,娶的女人也都跑了。于是邀伙靠河堤搭了个棚住在一块,认识的人给我二人取了绰号叫扫地精光、、、、、、”
“少罗嗦,讲当天的事!谁耐烦听你的一本烂经?”天二喝道。
“是,是,那天我俩偷了几件衣服卖了,得了点钱,赌到第二天凌晨方沿河堤边往东走,想回窝棚睡一觉。走不多久就听到急遽的马蹄声从右后方传来,一骑从身边飞掠而过往河堤上奔去,快上到堤面时,听到两声尖叫,一团黑影从马上摔下来。我二人忙奔过去晃亮火折子一瞧,就见到从摔坏的首饰盒里滚落出的珠花及项链等首饰在堤坡上闪着光,我俩乐坏了,抢着捡,又晃着火折四处找,这时发现草丛中倒着个孩子一动不动,有条黑狗舔着他的脸“呜呜”哼着,看见我们来它也不咬,我大着胆子探了探,那孩子还有呼吸,没死,大约是摔下来头碰着砖头昏死过去了。我俩怕他醒来纠缠赶忙跑了。”
“那孩子受伤严重吗?流很多血吗?”肖风担心的问。
“血到没见流多少,他仰天躺在草丛中,后脑勺的草下有几块断砖头,或许血流到身下也不一定。”
“你们经过的前后还见过什么人没有?”
“没有。除了那条黑狗。”
“仔细想想,捡到首饰的前后不管看到的人或听到的声音都说出来。”
那年轻一点叫金广的说:“大人,还有,我们回到窝棚点上灯清点首饰时,曾听到有两队官府人马分别从堤上和堤脚我们窝棚边经过,差点吓掉我俩的魂。我吹灭灯偷偷扒开棚席望去,正好和一名捕快对了眼,他打着火把照了照棚里面问道:‘见有骑马的人经过吗?’我忙摇摇头,他没再说话就上马跑了。在火把的亮光下可以看到他们全骑着马,没见抓住什么人。他们过去不久,似觉有一对夫妇经过,男的好像挑着担子,有扁担忽悠颤动的声音,我听得那个妇人说:‘当家的,歇歇吧,我都快背不动了。’男人说‘不行,天马上亮了,赶不上船,他们发现了怎么办?’这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年长的那个叫邵笛的接着说:“我二人盘算一会,不管这首饰从何而来,为免节外生枝,越早脱手越好,当天早上就特意远远地跑到城南分五处典当出去了。”
“假如你们二人还想活命的话,今天的事,还有你们捡到首饰的经过,再不能对任何人说!你们的穴道一个时辰后会解开。”天五见肖风起身离开,对二人说完出指点了两下,带着几个手下跟出去。
肖风立在城隍庙外的大槐树下,望着护卫队的这一部分精英说:“辛苦大家了,你们的抓捕还是有很大的收获,有消息再通知我。我马上会离开东京,你们去准备执行、、、、、、,这里的事暂时告一段落。”
晚饭后,肖风随着耶律凤走进她的房间,她的心怦怦直跳,有一份激动和喜悦。十八岁和自己同年的肖风已高出她一头,在他面前,她病后的身躯是那么娇弱。从认识肖风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跨进她住的房间。她有些慌乱地亲手给他冲了一碗茶,放在桌上:“肖兄,随意坐,这是上好的普洱,尝尝。”
肖风在桌前坐下,抿了口茶,歉然地说:“公主,从裔儿失踪至今我一直焦虑不安,说话行事多有不妥之处,请谅解。”
“你和我这么生分了么?说什么妥不妥?裔儿总会找到的,我看你不必过于忧郁。”她顿了会又低声说:“我这有铜镜,你照照看,你比原来瘦多了。”她拿着铜镜递给肖风。
“不用了。”肖风摇摇手说:“我明天要离开东京去其它地方找寻裔儿,风餐露宿之下男女有别,不便带你随行,就此作别。”
“不要,我已无家可归,我早说过我得跟着你!”耶律凤紧走几步上前抱住了他的右臂,趁机将头靠在他后肩胛上。
肖风怔了怔,西川那么多的义军等着他,若开春官军大部队增援,战役的结果不容乐观,能尽量减轻伤亡那就是上上之策了,他首先得去处理这事,哪能带耶律凤在身边?裔儿的失踪如一座大山压在他心上,尤其是这次春节期间听到三婶说裔儿是女孩后,更是心急如焚,若有什么意外,怎对得起为他送命的爷爷、五叔和五婶?那可是万死莫赎啊!寻找裔儿得花多少年他不知道?耶律凤是叫他有些心动,可他分不清这份心动是喜欢还是爱?他不愿耶律凤将来因这份感情受到伤害,狠狠心头也不回地说:“不行,我不是去游山玩水,每天都要.跑几百里,你的身体吃不消,放心吧,我已托秉一照看,不会让你受委屈。”耶律凤心中凉透,松开双手委屈地任眼泪一滴一滴淌下来。
肖风回过头,伸手理理她额前的刘海,用手为她擦去泪,想想,取出一粒径寸大小,泛着黄色金属光泽的珍珠递给她:“我们相识一场,情如兄妹,我也没别的送你,只有这种珍珠,举世皆无唯我独有,留在你身边就像我随侍左右一样。”耶律凤接过珠子,肖风对她柔声说道:“别哭了,我们以后会见面的,我喜欢以前傲气十足,胸无城府,纯朴、天真的耶律凤,她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说完走出门外。耶律凤关上门趴在床上蒙着被大哭起来。
第二天清晨,耶律凤躺在床上听着牛崽的门开了,重重的脚步声从她门前经过,是给他送洗面水去的,啊,方正也起来了,出院备马,不久,三人离开。耶律凤觉得天好像黑了一半,她的心似乎也跟着去了,幽怨、孤独和自怜让她的泪再度流下来。
已走出院门外的肖风凭他深厚的内力仍能感受到她无声的抽泣,他心疼地停住脚步默默地呆了好一会,但想到十多万大军和不知在何处孤苦无依翘首以盼的裔儿时,他不再迟疑,快速向外走去。
马如飞一般在大路上向前奔驰,路两边的景物快速闪过依稀难辨,肖风紧紧地抓住缰绳,脑海里翻来倒去推敲对裔儿的搜寻是否有失误?没有,绝对没有遗漏!那她到底在哪儿?若她在东京且行动自由一定会去红杏楼找寻自己,也会观灯;若被人劫持用以威胁自己,那得手的一方也会向自己摊牌;若摔伤昏迷不醒还在治疗,为什么东京方圆百里的大夫和药店都问遍了,全说没有这样的小病人?看来这三种情况都不存在。凭那两个流浪汉的说法,两队官军全从那儿经过,怎会没发现裔儿?难道后来的那老太婆背着的是裔儿吗?不对,他们走在搜索过的官军之后,不可能!真是好奇怪呀,裔儿怎会凭空就不见了?裔儿生得极美,当时是作男装打扮,会不会被人救走拐卖到那些达官贵人家中作了娈童?或被人发现是女孩而卖入妓院?
他心中一阵剧痛手不觉一紧,那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跟着身后急驰的牛崽和方正一时收不住马,往前冲了很远勒住马疑惑地回头张望,肖风这才回过神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策马向前奔去。心中不住宽慰自己:裔儿聪明到极点,绝不会改回女装,即便被拐卖了,也会想个主意逃脱厄运的。
午前三人到达西京洛阳,找家小店住下来,吃罢饭略歇歇,下午备了三牲祭礼去北邙山祭奠了李煜。
当晚半夜子时练功后,肖风突然心中一动,星月互有感应,裔儿也种了星,应该有感应,在东京搜索时还有不少地方他没亲到,真是糊涂!
第二天早上他对两个侍卫说:“你们回襄阳,把这一个多月的事对三爷说说,要他在那再等我几天,我还要转回东京一趟。”牛崽忙掏出一叠金叶塞在他怀里,方正张口刚想说什么,他皱眉抢先道:“别说了,不用担心我,我忘了一事非回去不可。”也没等二人再说话,他已奔出店外纵马而去。
店里的方正直摇头,对牛崽道:“唉,我们少主已经方寸大乱了,昨天才来,今天又回去,也不让人跟,真是闹心,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个当侍卫的闹啥心?少主脑瓜比啥人都好使,武功也是天下少有,谁能把他怎么样?好好吃一顿是正经。”牛崽浑不在意地说。二人饱饱地吃了饭,不急不忙往襄阳而来。
肖风回到东京找了个僻静小店住下来,将原来没亲到的地方重梳了一遍,没有反应。是不是裔儿的星痕为自己所种不会产生感应呢?不得而知,最后的侥幸破灭了,他无奈地进入欢喜府邸对他说:“通知秉一和钱祈,买通两京及升州权贵之家的有关人员,寻找长得像裔儿这样的娈童。也去各妓院打听,看有否买入年幼的女孩。”
清明前一天晚饭时分,肖风回到了襄阳。
肖飞云夫妇逝世已经两个多月,宋家大院的气氛还是没有起色。这几天因准备清明大祭,后院堆了很多纸扎的冥屋及冥器,更显得凄惶。随同龙三前来的天七、天八和十几个老护卫队员悄无声息地忙碌着。
见肖风回来,众人都聚集在大厅里,个个脸带戚容望着他,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好消息。面对龙三探询的目光,坐在他身旁的肖风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抱起站得靠他很近的乌斯,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人死不能复生,大家不要太过悲伤,五爷和杨柳夫人在地下有知一定期盼活着的人好好过下去呢。”
第二天清明大祭过后,龙三、肖彤云和肖风三人关在密室里商谈。
“小风,你长大了,心智和武功都比一般人强,现在三叔和我可以放手让你执掌一切。你五叔身前已通知护卫队作好准备,打算入川,以西川为立国之根本。你要如何定夺?”肖彤云双手撑在桌面,眼光盯紧肖风,想到父亲的叮咛,兄长的舍命谋划和义军危急的处境心焦的问道。
龙三仰靠在椅上双手抱臂紧接话头说:“若要行动当早决断,剑门至今未得手,迟则有变。估计开春不久,朝廷的大军马上就会压境,”
“这事我去年十月底已通知他们,一个字――撤!”肖风坐在他对面决断地说。
“你这算什么?不行!你去爷爷坟前对他说去,起义军已占领了成都,早知要撤,干嘛起义?王小波死得太冤了!”肖彤云气愤地一掌拍在桌上。
肖风看了她一眼,沉稳地说:“前年我已说过,非万不得已不举事。五叔立国之心太切,很快拉起了义军,义军发展太迅猛无法及时训导,是一盘散沙,下面的小头目没有全盘思路,各自为政四处攻城掠地,敌人若来以拳击沙,焉有不败之理?李顺已自立大蜀王,能不能听我的不知道,他底下的人也不一定全听他的号令。
周一俊的暴露,说明义军里混入了奸细,谁也不知有多少?这些人相当的危险。我曾指示小波他们派周一俊原来的部下为先锋夺剑门,并相机行事。我揣摩周一俊所率部属里就隐藏着他的人,让他们与官军去拼,一箭双雕!我就这么一句话,死了上千人,夺剑门死伤的将士不少,李顺对败退下来的三百多人也全处死了。他也是恨极了周一俊,但死去的人之中肯定有无辜者。这是我那句话的过错,现在心中还在痛惜。
五爷遇难和裔儿失踪,及九家镖局全毁这些事均叫我心疼,常言道慈不带兵,或许智空大师给我灌输的佛家意识太多,这是我无法掩饰的弱点。”他自嘲的微微一哂,又接着说下去:“但是,三婶,先放下复仇之心,从大处着眼我们来看一看,就算我们护卫队的人全部进入西川,也夺下了剑门,我们面临的仍然有三大难题:
一,官军会从剑门和巫峡进击,他们人多,船多,又是正规军,我们除了护卫队四组三千左右精锐部队外,其他全是一般百姓,不仅要和官军打,而且还得长久的打,甚至打上很多年。能挺住吗?
二,战祸连年,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其结果就是大片的田地荒芜,灾荒会接踵而至,到时我们的财源枯竭、将入不敷出;
三,战争就得消耗,人也好,兵器也好,要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国尚未立就陷入战争之中,当战争不能坚持下去时,一切也就结束了。
死无数的人,耗无尽的财最终还是个空,所为何来?况且现在要杀开一条血路夺取剑门和巫峡进入西川也得以不少生命为代价。另外,护卫队除了精悍外,倚仗骄傲的是速度、兵器.,最适合闪电式袭击,而马无法入川,速度无从谈及,当然,进去也是死守。弃长取短,兵家所忌。
若他们已夺取剑门,我曾打算一搏。我们三千精锐加上行字和下字组近万余部众周旋在大队官军外围,切断粮草,烧毁战船,发动突袭,让他们前后受敌顾此失彼,或能解西川之围。
现在只能是撤了,我不希望我们护卫队员有任何伤亡。我已安排接应,不用担心。”肖风端着茶一口气喝干。他早已调集各处的天之鹰,做了全面的安排。
“我认为小风说得没错。”龙三欣慰地点点头,能纵横捭阖的运筹帷幄,他苦心培植的小风真地长大了。
肖彤云听他讲了这许多,觉得无暇可击,也默认了。但想到可怜的父亲、兄长和嫂嫂死得冤,她的泪又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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