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家大宅,愁云惨雾,厅中之人皆是面色沉重。
年睿离最先打破沉寂,“皇上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已经有意将王爷放逐。”
安以墨心里一紧,问:“朝中可有何动静?”
年睿离的神色又沉重了些,“一些对王爷仍旧忠心的大臣向皇上求了情,但皇上却未允。而有一些立场本就不坚定的大臣,见王爷落了难,已经投靠了瑜王。”
赫青绾闻言,急问:“我们可有机会见见王爷?”
回皇城前,安以墨给她服下一种药,致使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失去了本来的音色。
年睿离看着她苦笑,“皇上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
嘉康帝断绝靖王与外界的一切来往,目的很明显,为的就是不给任何人机会与他串供。
赫青绾想了想,说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
“什么人?”
“什么人?”
安以墨与年睿离同时看向她,异口同声地问道。
“太后。”赫青绾拧紧眉心,“太后向来疼爱靖王,即便不能说服皇上放了王爷,但帮我们见见他应该还是能的。”
“在理。”安以墨点点头,才对年睿离道,“还要劳烦年副将,想办法带在下入宫一趟。”
“嗯,年某尽快去安排。”年睿离颔首,又道,“明日周国的使节就到达皇城了。”
“那我们要赶在他们到达之前,去见见王爷,以便他定夺。”话落,他担忧地看向赫青绾。
年睿离的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才起身离开。
安以墨这才开口道:“染儿,若是烨答应娶周国公主……”
赫青绾的唇畔扬起一抹凄苦的笑,“没什么比他好好地活着更重要。”
若是说她心里不难受,那是骗人的,但再难受又能如何?
“染儿,你先别难过,也许烨还有别的办法。”
“嗯。”她费力地挤出一抹笑。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笑而心安,心头掠过一抹痛,“我去狱中见他,你随我一起过去吗?”
“我便不去了,我不想左右他的决定。”
不管他如何选择,她都不会怪他。而她去,只会让他为难……
显周两国和亲,如今成了皇城街头最热门的话题。而迎接周国使臣一事,自是重中之重。
嘉康帝决定三日后在宫中设宴,招待周国一行人,特命瑜王皇甫瑾前往慈云山接皇后年芊妩回宫。
皇甫瑾来时,恰是年芊妩巧遇周国公子之时。
她从山下回来时,他正坐在她的院子里喝酒,一见她进门,他便脸色难看地质问道:“你不待在山上,跑到哪里去了?”
他已经在山上等了她几个时辰,这会儿只觉得火大。
“瑜王,你见了本宫不行礼也就算了,还以这种口气质问本宫,本宫真是不得不怀疑你有没有学过礼教规矩了。”年芊妩不悦地蹙眉,话落便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年芊妩,你过来陪本王喝一杯。”皇甫瑾忽然开口叫住她。
他心里好疼好疼,早就想大醉一场了。
可是,皇城中的每个日夜,他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半丝松懈。
直到来了这处清静的地方,他才敢放纵自己一下。
年芊妩停下脚步,看向他,“瑜王在佛门清静之地饮酒,不觉有违戒规吗?”
本来,她不想管他,但他此刻想拉上她,她就必须要管管了。
“那你陪本王坐一会儿,本王有些问题想问你。”皇甫瑾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年芊妩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犀利和冷寒。
年芊妩微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
“冯嫂,你去准备两杯茶来。”年芊妩对冯嫂吩咐一声,才在石桌旁坐下,“你问吧。”
皇甫瑾的眼神茫然,“你说,本王到底哪里比三皇兄差?”
“每个人衡量人的标准都不一样,有人会认为你比他差,便有人会认为你比他好。”年芊妩淡淡地回道。
“那你说,为何绾绾对我们两个差这么多?”皇甫瑾不甘地问道。
年芊妩微微叹息,“她只是对你们两个人的感情不同而已。”
这世上最强求不来的,便是感情。
“那为何不能掉过来?本王比皇兄早认识她,比皇兄待她好,为何她不能爱本王?”皇甫瑾这会儿像极了一个执拗的孩子,非要讨个明白。
年芊妩喟然长叹,反问他:“那你可以爱我吗?”
皇甫瑾被问得一愣,当即沉了脸色,“年芊妩,你不要妄想,本王此生只爱绾绾一个。”
年芊妩不屑地嗤笑,“你放心,我就是爱猪爱狗,也不会爱你,刚刚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即便,绾绾伤害了你,你却依旧爱她,不能换一个人来爱,那说明了什么?”
皇甫瑾的眸光微闪,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随即回过神来,他便震怒地吼道:“年芊妩,你是在骂本王猪狗不如吗?”
“王爷可不要冤枉人,本宫可从来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年芊妩故意装傻。
“你刚刚明明说……”皇甫瑾的脸色直接变成了青色。
“本宫这不是怕给王爷造成困扰吗?”年芊妩弯唇和善一笑,倒是尽显无辜。
“年芊妩,你继续装。”皇甫瑾气得直咬牙。
“彼此彼此。”年芊妩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却不与他再闹,“王爷,若是你真的爱一个人,就该成全她。”
“成全?”皇甫瑾的眉心紧皱,“本王之前也成全过她,可她过得根本不幸福。”
年芊妩淡笑着摇摇头,“王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觉得她不幸福,但也许她心里是幸福的。反之,王爷若是强迫她与自己在一起,她才真的不会幸福。”
“本王会一生只爱她一人,会将这世上最好的都给她,她又怎么会不幸福?”皇甫瑾不悦地反驳道。
“因为喜欢,所以美好。而王爷眼中的最好,却不一定是她最喜欢的。”年芊妩顿了顿,见他有听,才继续道,“王爷可曾想过,若是王爷将她强行带回府中,而让她一生不快乐,那可是王爷想要的结果?”
皇甫瑾一时间沉默了,他从赫图城回来,与皇兄争天下、争她,无非是为了她能够幸福。若是她不幸福,他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年芊妩的一席话,让他陷入了深思。
“王爷,别到局面无法挽回时,才知后悔。而那时,王爷很可能伤了绾绾,也同时伤了手足之情。”年芊妩最见不得的就是手足相残。
他轻讽,“就算是本王不争,三皇兄就会放过本王吗?”
他自小便见惯了皇家内里的残忍,他肯收手,未必会有好的下场。
“靖王本宫倒是不了解。但本宫想问王爷,若是王爷有事,绾绾可会舍命相救?”年芊妩的话直击皇甫瑾的心窝。
皇甫瑾心里涩然,自嘲而笑,“年芊妩,你倒是挺会安慰人。”
年芊妩打量着他,倒是觉得稀奇,她还以为这男人自负得很,没想到竟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本宫并不认为高高在上的瑜王需要本宫的安慰,不过是拙见而已。”年芊妩见冯嫂回来,站起身,“若是王爷没事要问了,本宫就回去收拾收拾了。”
她上山时,就听山下的侍卫说明了来意。
“嗯。”皇甫瑾没有多留她,只是她离开后,她的话却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
翌日一早,皇甫瑾与年芊妩早早地赶路回了皇城。
她一入皇宫,皇甫瑾便向众人辞行,匆匆离了宫,去了赫家大宅。
他早就查到了她的踪迹,之前一直没来寻她,不过是想等皇位之争尘埃落定。
他赶去时,已经入了夜,而赫家大宅门前,并没有任何灯火。
他在门前犹豫良久,才敲响了大宅的门。
须臾后,吱呀一声,大宅的门被拉开。
出来开门的安以墨看着门外的人,神色乍寒,“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本王想见见她。”皇甫瑾忽略他的不友善,径自道。
安以墨咣当一声,又将大门关上了,走回大厅。
“安以墨,刚刚谁在敲门?”赫青绾放下手中茶盏。
“皇甫瑾要见你。”安以墨如实相告。
赫青绾愣住,不等回话,便听秦姨道:“小姐,若是不想见,你便从密道离开吧!”
“要见的。”赫青绾站起身,看着门口的方向,“总不能躲一辈子。”话落,她便向大门口走了去。
她将大门拉开时,皇甫瑾仍是直直地站在门外,眉眼间有着一抹坚定。
“九哥,进来吧!”赫青绾哑声道。
“你的嗓子?”皇甫瑾听到她的声音,心里狠狠一疼。
“毁掉了,我想重新开始。”赫青绾淡然地笑着,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
皇甫瑾的心里越发地疼,“是为了躲开我吗?”
“不,与你无关。”赫青绾当即摇头,“我一直相信,九哥无论何时都不会伤我。”
皇甫瑾不禁自责,所有的怨与恨,都在她的那一声“九哥”后,彻底消散了。
昨夜,他一夜没睡,一直想着年芊妩的话。
他忽然想见见她,与她说说话,即便她不承认自己是绾绾也好。
但,他没有想到,她还愿意叫他一声“九哥”。
“绾绾,九哥还能为你做些什么?”皇甫瑾语气涩然地问。
赫青绾摇摇头,轻声道:“九哥,只要你让自己幸福便够了。”
他眼底的痛越聚越浓,望着她沉默良久后,他才道:“皇位我是一定要争的。”
她理解地淡笑,“争吧,你有那个资格。”
“还有一事……”皇甫瑾的眼中隐隐有着愧疚,“我那日与你说,三皇兄不是父皇的血脉……是骗你的……”
赫青绾震惊地看着他,没想到这种谎话他都敢说。
“我为了让你相信父皇会除掉皇兄,才会说了那样的弥天大谎。”皇甫瑾见她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不禁悲凉,她会恨他吗?
赫青绾从惊诧中回过神来,释然地笑笑,“过去便算了。”
至于他与皇甫烨之间的皇位之争,她不想多言,那个位置本就是能者居之。
就算是皇甫瑾不争,总会有其他的皇子去争。
若是皇甫瑾退出了争斗,马上就会有另一个皇子被扶起。
朝中的大臣们为了自己党派的利益,不可能所有人都支持同一个皇子。
“若是以后,我与皇兄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你还会认我这个九哥吗?”皇甫瑾满含希冀地问。
“九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还认绾绾,绾绾便会永远当你是亲哥哥。”赫青绾鼻子一酸,红了眼圈。
“好,有你这句话便够了。”皇甫瑾觉得值了,“绾绾,答应九哥,你也要幸福。”
她含泪望着他,“好,我答应你。”
明明是温情的话题,却带着丝丝的感伤,痛了彼此的心。
“那九哥便可以放心地放开你的手了。”皇甫瑾心满意足地颔首,眼底酸涩。
泪水漫出她的眼眶,她哽咽着应承他,“谢谢你,九哥。”
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想要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可最后却又无力地落了回去,隐忍地紧攥成拳。
“绾绾,我走了。”
她氤氲的视线中,他的背影渐渐隐入黑暗中……
为了让天牢的守卫放行,太后亲自去了天牢。天牢的侍卫虽多加阻拦,但终究畏惧太后,最后还是放了太后与安以墨进去。
皇甫烨一身白色的囚衣,靠墙坐在那里,微垂着头,始终淡然。
远远地,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却并不希冀那脚步声是为他而来。他比谁都清楚,嘉康帝这次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若能保住性命,他都该庆幸了。
脚步声渐行渐近,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在他的牢房门前停下。
他有些迟疑地抬头看去,在对上太后眼中的疼惜时,心头不禁有暖流划过。
他连忙起身见礼,“孙儿见过皇祖母。”
太后并没有叫起,而是对一旁的狱卒吩咐道:“将牢门打开。”
哗啦啦,铁链被撤下,狱卒恭敬地将牢门拉开,随后离开。
太后踏进牢中,缓慢地走到皇甫烨的面前,俯视着他,“靖王,你可知错?”
“孙儿知错了。”
“起来说话吧!”太后到底还是心软了。
“谢皇祖母。”皇甫烨站起,却仍旧垂眉敛目。
太后没有再苛责他,转头看向安以墨,“安以墨,你与他说说,今儿来的目的吧!”
“是,太后。”安以墨领命,看向皇甫烨,艰涩地启齿,“皇上已经决定将王爷流放了。”
皇甫烨的神情并无起伏,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周国前来和亲,今日便会到达皇城,若是……”
安以墨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皇甫烨直接打断,“不必说了。”
安以墨叹了一声,没有继续再说。
太后又急又怒地看着皇甫烨,“烨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皇甫烨抬起头,平静地看向太后,“皇祖母,孙儿累了,不想再争了。”
“给哀家说说,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太后不甘地质问。
若说以前,还有赫青绾挡着,但如今他恰好没有正妃,怎么都要再娶,为何还要拒绝?难不成是为了慕容雪嫣?
“孙儿累了,这便是原因。”皇甫烨语气坚决地回道。
太后听他如此说,便认定他是为了慕容雪嫣才会如此。
一怒之下,太后抬手便是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牢房,太后的长指甲将皇甫烨的脸划出了几道血痕。
“你这不争气的东西!”太后气得手指发抖地指着他,“哀家告诉你,皇上已经将那女人打残,扔到了冷宫中,你就算是再念着她也没用。”
皇甫烨因慕容雪嫣的惨况,高大的身躯一震,却没有出声解释。
这么多年来,太后虽然吃斋念佛,很少再动杀念,但若是真的碍着她的人,她是绝不会放过的。
是以,他不能让太后知道,他是为了赫青绾才会如此。
太后权当他是默认了,心里更恨起了慕容雪嫣。
“哀家告诉你,你别以为皇上不杀她,你就能带她一起离开。”
“皇祖母,你……”皇甫烨蹙眉看着太后,将戏演到了底。
“不必说了。”太后打断他未完的话,“哀家今儿这趟是来错了。”
太后怒极之下,拂袖踏出牢门,皇甫烨才对安以墨使了个眼色。
安以墨心领神会,知他现在唯一担心的人便是赫青绾,便微一颔首,表示一切安好。
出了天牢,太后脸上的怒意才缓和了些。
“以墨,你说这慕容雪嫣到底给他吃了什么迷药?他竟执意如此。”
提起慕容雪嫣,安以墨的眼底不禁闪过一抹痛色,却还是顺着皇甫烨之前的话,说道:“王爷与雪妃娘娘一起长大,雪妃娘娘又在先后薨世后,帮了王爷许多,难免不舍。”
太后闻言,浑浊的眼中狠光乍现……
同一时间,瑜王皇甫瑾主动请命,愿娶周国公主为妃。
嘉康帝原本属意的人也是皇甫瑾,却怕他不愿,如今这样的结果,他自是乐见其成。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周国太子周奕威刚一入显国的皇城,便入宫面圣,开门见山地为其妹周玉致求亲,而属意的人不是如今风头正盛的瑜王皇甫瑾,却是身在天牢的靖王皇甫烨。
周玉致早已仰慕皇甫烨,来和亲前她便扬言,若是嫁,便嫁皇甫烨。
皇甫烨的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一向骄纵的周国公主自是想配英雄。
周奕威对皇甫烨私吞赈灾银两被收押一事,也略知一二,但,他不信一个为了灾民以身试药的王爷会做出此等事。
嘉康帝一时间骑虎难下,周国的实力与显国不相上下,自是不会受制于他。
太后闻知此事,当即去见了嘉康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算讨得嘉康帝的应允,决定赐婚。
只是,嘉康帝的格外开恩,并没有换来皇甫烨的感恩戴德。
嘉康帝得悉皇甫烨拒婚的消息后勃然大怒,新账老账算在一起,当即动了杀意。
若不是太后拦着,皇甫烨的小命早在他抗旨的那一刻就保不住了。
但,这事情还未了。嘉康帝只允皇甫烨三日考虑的时间,并以生死作为要挟。
太后为了让皇甫烨答应,只好又找到了安以墨,让他去劝劝。
安以墨接到消息时,只觉进退两难。太后的人离开后,他一个人坐在大厅中,神色黯然,心情沉重……
“安以墨,你去吧。”赫青绾在门外站了许久,才出声。
“染儿,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你先别急。”安以墨略显无力地安慰道。
“安以墨,你不必安慰我了。”赫青绾摇摇头,眼底一片哀戚,“皇上本就怒气未消,这会儿周国又指定了他。他拒绝,便等于打了周国一巴掌,让两国之间都难堪。你说,皇上若是轻易饶了他,怎么与周国交代?”
安以墨担忧地看着她,“那你……”
“不知道。”赫青绾苦涩地笑,“我想让他活着,但我不想他娶周国的公主。”
言语间,她已是泪流满面,命运似乎又将他们逼入了绝境。
安以墨走到近前,将赫青绾抱入怀中,在她的耳畔轻声安抚,“染儿,别哭,烨也许还有办法。”
她退出他的怀抱,泪光闪动的眸子一片清明,“安以墨,你不必再骗我了。我知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办法的,你相信我。”安以墨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皇甫烨最后的底牌。
“什么办法?”赫青绾止住哭声,满眼希冀地看着他。
他叹了声,“若是皇上真的决定杀他,他应该会派人劫狱。”
赫青绾大惊,急声问道:“天牢守卫森严,你们有多少把握?”
安以墨正犹豫着要不要如实告知,就听她严声道:“安以墨,告诉我实话,不要骗我。”
“三成的把握。”安以墨的眸色一沉,“若是皇上想放烨一条生路,劫狱便不难。但若是皇上大怒,执意置烨于死地,那我们最多只有三成的把握。”
“三成?”赫青绾的身子不稳地晃了晃,仅有的希望瞬间破灭。
拒婚,便等于拿命来拼……
她怎么能看着他走到那一步?
届时若是事败,嘉康帝非杀他不可。
“不,我不能看着他出事。”赫青绾拼命摇着头,泪水汹涌地滚落。
“染儿,我先送你离开,好不好?”
行事前,先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是最重要的。
“不!”赫青绾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拒绝。
“那你……”安以墨一惊,怕她生了别的想法。
“我便在这里等他。”她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只要他爱的人是我便好。”
安以墨越加震惊,“你答应他娶周国公主?”
“除了答应,还有别的办法吗?”赫青绾苦笑着反问他。
“恐怕烨不会答应。”安以墨深知皇甫烨不是个反复的人,既然已经决定拼死拒婚,就定然不会再同意。
除非……赫青绾愿意亲自去劝……
而他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我同你一起去见他。”
“染儿,你当真要去?”安以墨的眼底浮现痛惜,只觉得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嗯。”赫青绾含泪点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说服他答应的。”
“好,我带你去。”说完,他仍旧专注地凝视着她,似在给她反悔的机会。
可是,局势又岂容她反悔?
那一日,安以墨终究带她去了天牢。走过天牢潮湿的过道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给她最后反悔的机会。
一身男装的她,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一双翦水明眸透着让人压抑的死寂。
路再长,终究还是有尽头。
安以墨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回望她的眼神是最后的征询。
她对着他勉强扯起一抹笑,从他的身边走过。拐过那个弯,一直向尽头而去。
终于,她在最里边的一间牢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闻听脚步声,缓缓抬头看去,目光在看清她的那一瞬间凝滞,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动。
身后的狱卒为她开了锁,随即离去。
她举步艰难地走进牢里,在他的身边蹲下,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抚上他明显消瘦许多的俊脸。
“烨……”她的声音轻轻打着颤。
皇甫烨握住她的手,“若你是来看我的,我很开心。但若是为了那事而来,你便不要说了。”
赫青绾含泪望着他,“对不起……”
“阿暖,别说对不起。我们说过,谁都不许再放弃。”皇甫烨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好似要捏断她的骨头。
“可是,我想让你活着。你若是不在了,我要怎么活下去?”赫青绾哽咽着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看着她痛,他的心犹如撕裂一般的疼,“我会活着,我向你保证。”
赫青绾的哭声因他的话顿时一止,忽然想起了安以墨的话。
她用力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可是,我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不想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皇甫烨怜惜的眸光蓦地定住,木然地问:“墨告诉你了?”
“嗯。”赫青绾颔首,忽然握住他的手,“烨,我求你,答应吧。我依旧会陪在你的身边,一切都不会变。”
她爱他,很爱很爱。她比谁都清楚,什么样的话才能伤到他,迫使他答应。
皇甫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烨,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她紧紧地握住他想要抽回的手,“你娶了周国公主后,我们依然不需要分开,也不必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还有,你母后的遗愿,你忘记了吗?只有答应赐婚,你才能让我幸福,让你母后瞑目。”
“呵呵!”皇甫烨蓦地抽出手,力气大得将她掀翻在地,“哈哈……”
她跌坐在地上,怒目而视,“皇甫烨,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就忍心让我跟着你受苦吗?”
他收住笑声,眼底寒光乍现,“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皇甫烨,你知道的,我爱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只是想幸福地与你在一起,想要一份安定。”赫青绾竭力装出一副丑陋的样子,让他相信这便是她的真心话。
“若是我娶了她,你真的能幸福?”
以前,他不懂爱。
后来,是她让他懂了爱。
是以,他想将唯一的爱给她,即便拼掉这条命,他也在所不惜。
只是,他不曾想到,唯一的爱在她的眼中,竟没有安定的生活来得重要。
“嗯。”赫青绾连忙点头,一副生怕他会反悔的样子。
“你不想要唯一的爱了?”皇甫烨不死心地问。
“你娶了她,一样可以只爱我一个人啊。”赫青绾破涕为笑,握住他的手,诱哄道。
“她是周国的公主,嫁入王府,便是本王的发妻。为了两国邦交,本王必须爱她、敬她,一生都不能休弃她。”皇甫烨的语气越发冷厉,之前自称的“我”,此刻已经换成了“本王”。
他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一点的破绽,那些话,仿佛就是她发自心底的真心话。
赫青绾的身子颤了颤,小心地看着他,“可是,你最爱的人永远会是我,对不对?”
“那名分呢?你也不在乎吗?”
他心底的失望越来越重,只余最后一丝希冀。
赫青绾谄笑,“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名分不重要。”
“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本王成全你。”皇甫烨的视线缓缓下落,落在她握着自己的手上。他结了冰的视线迸射出两道冰锥,直刺她的皮肉。
她的手一僵,不自觉地松开了他的手。
“回去吧。本王大婚后,会接你回府。”他的眼底没有温度,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好似一片死海。
“好。”她启唇轻应。
“既然你不在乎名分,就给本王做个通房丫头吧。”皇甫烨忽然一勾唇,一抹戏谑的讥笑,如利刃一般划过她的心。
“好,这样也方便伺候你。”她吸吸鼻子,站起身,仍在对着他笑,“那我先回赫家大宅等你。”
“嗯。”他并未抬头看她。
她深吸一口气,极力镇定地转了身,强撑着迈着平稳的脚步,走出牢房。
他虽没有抬头,但他的视线却始终落在她的脚上。若是她慌乱地逃了,便是心虚,那些话便都是假的。
那时他一定会上前抱住她,对她诉说:“这一辈子,我谁都不要,只要你。即便要抛弃了一切,也在所不惜。”
可是,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平稳,甚至还带着些轻快。
牢门已经关起,他却还在期盼着她的转身。
若是她现在后悔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原谅她之前的动摇。
在他小心翼翼的期盼中,她缓缓地顿住脚步。他的心头当即有喜悦跳动,在她转头的一瞬间,他蓦地从地上爬起,奔到牢门前,满眼希冀地看着她,只等她给他生的救赎。
她的心疼得好似被利器直接挖去了一角,心血不停地喷涌而出……
可是,不管多痛,她还是忍了下来。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折起的宣纸递给他,“烨,这个给你。”
“什么?”他接过。
“纸上写有周国公主的爱好,你将这些记熟,免得那刁蛮公主临时反悔变卦,坏了你的大事。”她叮嘱道。
皇甫烨的身子颤了下,重重地点头,“好,你想得倒是周到。你放心吧,本王绝不会让你失望。”
“那我就放心回去了。”她对着他谄笑,好似看不到他那冰冷至极的神色一般。
话落,她转身而去,脚步轻快。但,眼底却是绝望的悲戚……
她很想奔出这让她窒息的天牢,但她不能,她只能强忍着走稳每一步。
皇甫烨的耳力极佳,若是她慌乱地跑了,他会识出破绽的……
安以墨站在转角处,看着她从过道的另一端走来。黑暗裹着她单薄的身影,极为无助,让看了的人,不禁心疼……
待她走近了,他才看到,她已是泪流满面。
不待他问,她便故作欢天喜地地宣布,“他答应了。”
安以墨略微移开眼,竟是不敢看她,“那我们走吧!”
“嗯。”她颔首,如游魂一般从他的身边而过。
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耗去她不少的气力。
她坚持着走出了天牢,强烈的阳光晃得她的眼前一花,她的身子忽然向下软了去。
安以墨大惊,上前一步,她的身子跌落在他的怀中。
他抱起她,快步走到马车旁,扶她上了车。
直到马车的车帘落下,她才敢松开已经被自己咬烂的下唇,失声痛哭。
安以墨紧紧地抱着她颤抖的身子,“染儿,你这是何苦啊。”
“安以墨,我的心好痛,好痛……”她捂着心口,呼吸困难。
他痛惜地凝视着她,“染儿,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她轻轻地念着那根本不可能的两个字,痴痴地笑了,“若是我回头,他却出了事,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也许会成功呢。”他不太确定地说。
“就算是成功了又能如何?我可以陪着他颠沛流离,过避世隐居的生活。那他呢?他若不能完成先后的遗愿,他会快乐吗?”
她不是不想陪他一搏,而是她将所有的可能都想了进去。
她太了解他了,让他放下仇恨与她在一起,已经使他觉得有愧先后。
若是再让他为了她放弃皇位,他又怎么可能会快乐?
人可以一时冲动不顾后果,但平淡如水的日子里,他再想起先后的遗愿时,只怕会夜不能寐……
安以墨被她问得噤了声,她了解皇甫烨,他亦是了解的。
是以,她想到的,他自是也想到了。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真去做他的通房丫头吗?”
他想起她在牢中与皇甫烨说过的话,不禁替她委屈。
“若是我走了,他会疯的。”
她也想离开,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避难、疗伤。但,她放不下他。
“可是,他现在这般恨你,你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终有一天,他会懂我的。”
从她做这个决定,从他说要她做通房丫头开始,她就知道,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一路荆刺地走来,眷属离他们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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