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得黎绍之有一招原是兜头猛斩,自己斜身一闪,黎绍之刀锋忽而急偏,改为横削左耳,由直转横的劲力却回旋得极是巧妙,不但能削去左耳,还可能将自己半个头颅砍下。当时自己应以半招「捕星式」的「鹊惊丛中」,以相对轻薄的剑刃将刀锋往上一带,险险格开,却没能发挥下半招攻势,将比自己高大的黎绍之罩在网内。
「列雾刀法这等迅疾,有些时候简直是使剑的法子,偏锋打法甚多,偏偏伴以沉猛力道,虽然多半难练,却不易抵挡。为甚么北霆门上代要这样创制刀法?」
「我师门驰星剑术虽说是剑,到最高境界,则是以浑厚剑网相攻,敌人再快也逃不脱。小时候师父骂我好高骛远,妄想练成浑厚内劲,只因师父说内劲是捕星式的重要辅佐,而我好生向往......为甚么剑术反而像使刀一样厚重?」
他对刀剑的双重疑问很快便转为奇想:「若是以剑使列雾刀、以刀使驰星剑,又是甚么光景?」这奇想甫一萌芽,尚未理清,他右手已虚拟握剑之态,虽从没练过刀,却自然而然将黎绍之那一招直斩转为横削的招式使出,兜转之际手腕轻轻巧巧一旋,接着想也不想,便觉得与自己对打的那人定会使出「鹊惊丛中」的上半招。
这是当时他与黎绍之对敌的招式次序。黎绍之那时以身量、臂力、刀身重量、刀法快捷四大优势,迫得自己下半招使不出来。这时他想像中的敌人仍是黎绍之,那四大优势一项不少,只是俩人对调处境,变成黎绍之以「捕星式」和自己对攻,那是沉上加沉,该如何抵挡?
他连这疑问都来不及想,手腕陡然一沉,想像的剑锋斜斜急堕而下,缩进了二人身子之间,紧接着向上刺出,正是敌人咽喉部位。跟着「剑尖」蓄势,手腕微微内收,剑尖一刺入敌人咽喉,一声低喝,剑已化为了刀,双手握刀,上臂力振,藉由近身发劲的爆发之力,硬生生将刀刃斫入了敌人胸膛,手上彷佛感到敌人胸骨碎裂。同时跨步逼前,直到脚镣的锁炼扯得笔直,不能再进。
这时假想之敌的咽喉、心胸要害接连中招,到此只是挂在自己兵刃上垂死而已。
康浩陵达到了假想的胜利,却登时愕然停住了脚步。手仍握拳停在半空,手臂肌肉也未松劲,呆望黑暗,再也不动。
如此打法,上半部yīn狠狡猾,下半部过于刚猛,哪还有驰星剑该有的样子?而令他惊愕呆滞的,却不是因为使出了风格杂混的招数。
――yīn柔的暗袭与阳刚的猛击交错,这乃是正宗列雾刀意。他于列雾刀虽所知不多,但北霆门是宿敌,他又练武极勤,时时向师父师兄提问,自然听过此一要点。
「这是甚么招?这不是驰星剑,也不是列雾刀,然而...然而这是列雾刀法的意态!纵然列雾刀中没有这一招,北霆门人若置身相同之境,使到兴发,功力又与我差不多,多半也会这样出招。我...我怎地信手将列雾刀的刀意发挥得如此顺当?」
回思自己生平见到的列雾刀:师父??与见多识广的师兄们,均能以记忆中的列雾刀替自己喂招,那不必多提;实战经历中,风渺月是一位,黎绍之是一位,都是高手,但各只一次;搭救赤派卫尚仁大哥那次,林中夜斗奥支弟子,自己身上有伤,只求杀伤对手、将卫尚仁救出,没去留意敌人刀招;最后,自己为了找寻司倚真,曾埋伏于衍支弟子演武场之侧,只是一来虽属敌人,他却不愿鬼祟偷瞧,二来也是衍支弟子功夫太差,不屑多瞧。照说,这些经历,怎么也难以令自己熟悉列雾刀意,更别说顺手使得那样行云流水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驰星剑与列雾刀确实有理路相通之处。双方掉换了兵刃来使,威力不减,甚至更强。」此念一出,背上没来由地冒起冷汗。
接下去心不由己,自然便想:「驰星剑若是以『无剑之剑』来使,固然可以,以刀来使,恐怕也行。列雾刀定也是同样的道理。当中关窍,便是使这路功夫之人,必须将驰星剑、列雾刀都学全了,那就能剑意刀意互补,挥洒自如。」
――然而,两派的剑意与刀意,怎能互补?且莫说刀和剑构造、形制大相迳庭,挥动时的基本功就不同,况且南霄、北霆互为世仇,岂有武学相通之理?
康浩陵越想越惊,这岂不跟那些妄想「刀剑双修」的叛徒一样心思了?那些在十月南霄门刑期被处死的叛徒,都是暗地与北霆门人谈条件,事发而给北霆门遣回的,死后姓名仍遭门人代代唾骂。他用力摇头,想驱走自己的一番推测。
「终须找黎绍之来再打一场,看个明白。」在黑牢中关了这么久,愤怒有之,沮丧有之,自得其乐有之,此刻却是第一次,他感到孤立的害怕:「我可别给关疯了,得找黎绍之来,将他的身手瞧仔细,证明我方才是想入了岔路...那一定是驰星剑,我一定是使的驰星剑。好端端地,爹的鬼魂又不会来附我的身,我怎可能使得出列雾刀?怎会...怎会依着刀意创制新招?」
使出列雾刀的既有刀招,还可说是过往交手的经历无意间闯入了脑海,而随机触发新招,那是冷云痴这等北霆门大高手才能办到的事,一个南霄门人若是办得到,那真是谬之极矣!
「嗯,这次要跟黎绍之打久一点。却要寻个甚么因头去挑衅他?最好是攻得他措手不及,情急之下,招式一定更jīng妙。」
他缓缓松劲,回到牢房一角坐下了,最后这莫名其妙的两招竟似丝毫不费气力,打得还比平时使驰星剑更轻松,此事太过费解,想得他凝重的脸上也逐渐露出了苦笑。而与其说是苦笑,毋宁说是体会到自己随机两招甚具杀伤力,不由有些管不住的欣喜。
又去思量如何挑衅黎绍之:「我吃饭吃到一半,便偷袭他,诱他跟我打。没错,如此便可趁机记下招数,不必去问司姑娘,这就不算是偷招,她也不必出卖假师父。我从黎绍之身上学列雾刀,毫不卑鄙,最多只能说我悟xìng高,哈哈!」这恐怕是生平第一次这样自夸自赞,也终于放心笑开了。
「我...我悟xìng真的高么?我若聪明,师父怎么老不称赞我?义父倒是常赞我,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疼我。在师父面前,我连笑也不大敢笑。每次练成了一招甚么,心里高兴,给师父看穿了,立刻说我自满。我哪里自满了?」
心情一松,司倚真的倩影立现眼前:「她那样鬼灵jīng又爱笑的人,一定不喜欢严肃的家伙。」又记起二人林中对话,「她行事不依成规,小时候曾在闺房里剖了只青蛙,去瞧它内脏,简直...有点邪气,嘿嘿,真是可爱。她愿意...愿意同我这样的人相处么?我不是不想如她一般zì yóu,我是...我是...唉,是因我天生蠢才吗?」
自己天资是高是低,他生平也只听义父提过几句,殊无概念。回想李继徽曾说:「在西旌里头做事,薪饷高不说,同僚都是当世人才,办一天的事,能比江湖上一个月的见识还多。江湖上尽有一班庸才、蠢才,妄想卖命就换来这些好处,我还不让进!西旌在父王年青时候创办,那时他连陇西郡王也还没封。我十九岁接管,将近三十年来,都不知应付过多少庸碌江湖汉子,个个捧着一条命上门来要给我,我却没胃口。」
义父说着说着,脸sè转为期许,「你却是可造之材。你自小胆大心细,想事情挺有条理,xìng情又好,该听话时听话,该硬气时硬气。武学天资也高,虽然入门晚,义父听人说起,都知你在?师傅门下,窜起甚快,未来有望胜过赤派许多武艺平常的师傅。只是...唉。」说到这里却岔开了话头。那次义父到南霄门短暂作客,转眼又匆匆离去。
不知义父为何说到后来要叹一口气?「不管了,总之义父赞过我,姑且当作我并不蠢罢,或许义父之言有几分真实。」
练了这一会儿剑,才想起倘若勤快练武,肚子一定饿得快,黎绍之不来,却怎么办?若命中注定要饿死,想也没用。抬起头来,回味从司倚真手中接过酒壶、到饮毕残酒的那刻心醉神迷:「但愿她搭救我的方法,不会累到她自己才好。咦,我怎地总是不敢在心里称她名字?从前我唤她司姑娘,可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往后...往后我能叫她的名儿吗?嘿,我在心里也不敢叫,怎敢叫出口?」
打定主意,使出练剑的坚强意志,逼迫自己在心里喊上一声:「倚真,我...我若这样叫你,你愿意应我么?」
方才以手作剑、以剑代刀,驰星剑与列雾刀交互出招,一路演练下来,都未令他感到脸红气喘。然而只在心里唤了这么一声,酒壶上司倚真唇边的幽香彷佛又飘回鼻端,他身体竟热了起来,连气息都转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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