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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第三十章 悟剑(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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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倚真出了旦夕楼,回去灶下交了差,心中仍是怔忡不定,午后衍支弟子集合,练一套入门的「四溟刀」,模拟海洋宽阔之状,她也练得心不在焉。好在原本便无人对她有何期许,也没受到责骂。晚间,回到女弟子寝室,立即同师姐说要写家信。

北霆门有传信佣仆,将门人家书送到镇上,交给乡里间跑腿邮递的闲人,司倚真给侍桐的信札便直接送到恒安驿馆的柜台。此刻她在窗前提起了笔,满心要赶紧对侍桐倾诉康浩陵陷险之事,脸上却阵阵发热,背后是寝室里进,耳听得众多北霆门女弟子已静下安歇,屋中只有自己的呼吸之声,心中只怪自己:「我要写便写,侍桐又不知他...他曾对我表白,我又不好意思甚么?」转念又想:「我得跟侍桐商量商量,往后怎么待他才好。可这种事怎能写在信里!」soudu.org

慌乱之间,耳际犹有师父那rì的嘱咐:「你这趟再回北霆门,若机缘凑巧,又遇上那南霄门人,师父要你代师父做一件事。」

那rì师徒摒开了仆人谈话,师父说的「南霄门人」,自是康浩陵。当时司倚真应了,师父便道:「师父的『回空诀』,你火侯还差着,但你记心悟xìng俱佳,若是代师父传口诀,想来使得。你以朋友身份,伺机将家传武学传给了那位康兄弟,这是师父要你办的事。」

师父语气郑重,她大是惊讶,口中应了,满脸迷惑之sè。师父说:「那位康兄弟的为人,照你说来,很是大度,决计不愿意凭空受咱们的大恩惠。你跟他说三件事,一者,我绝不做他师父,他无须因南霄门人的身份为难;二者,师父要答谢他两番回护相救于你;第三,师父是有求于他,才以武学跟他交换。这样说,他犹豫一阵,多半会答应。」

司倚真点头道:「康大哥的确是这样的人。师父,你料人总是能料中。师父想求他甚么?帮你捎信给他义父么?你又说不能见那个李继徽...李节帅?」

师父苦笑一声,在她头顶轻拍一下,道:「我怎能再让李大哥听见我的音讯?若真那样,你师父当场要身首分离,这偌大一个『翻疑庄』,只有通通交给你打理。」神情落寞,定了定神才道:「只是你推测得也对,此事确然与李大哥有关。你对康兄弟说,我要他练成了好功夫,妥妥当当地保护李公子。当前局势,他未必清楚,却一定知道岐王饱受夹击,江山不复旧观,只得一座凤翔城,才是有把握守得住的老巢,他义父的来rì安危,实在难说。他俩义父义儿,情份非同小可,你抬出这个理由来,等如是要他学好了功夫去保护父亲,那位康兄弟不能不依你。」

司倚真默然片刻,小心翼翼地道:「师父,你始终挂心旧rì的上司,自己不能出头保护他,竟要委?一个没见过面的少年人。师父,你的苦心,真儿明白。」

江?只说得一句:「你呀,总是人小鬼大。」便转开了头,无言以对。司倚真心道:「我十五了,不小啦。」又怯怯地问:「师父,既是如此,你,为甚么当初要出走?」

她听江?说西旌故事听得熟极,然而师父隐晦了不说的环节,她也从不多问。师父最为语焉不详的,便是她出生那年之事,以及出生前一年、师父留下「赤杉令」从凤翔城出走的来龙去脉。师父叙述自己当年怎样夺到一座铜矿,怎样救出土豪手下的一众矿工、杂役、帐房,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己所用,又怎样雇人起造翻疑庄,这些事倒是说得有声有sè。偏偏在这之前与之后的人生大变,师父始终含糊其词。

师父二十三岁之前是西旌的探子头领,总掌黑杉令,连青派的杀手也听他调度;二十四岁以后是矿场大贾,新任地方官争相结纳,加之遍览群籍,音乐、医术等杂学也不多不少懂得一点儿,少年得意,此时年方三十九,正该不可一世,却深自收敛、郁郁寡欢。「师父一定有甚么大失意事,说不定不只一件。」司倚真越来越懂事,便更觉自己猜想得一定不错。这时师父自己将话头牵到了李继徽身上,她终于问了出来。

江?微微一笑:「你想问很久了,对不对?」司倚真摇了摇头,见师父一双温润中颇带威严的眸子像是要把自己望穿,又老实点点头。

江?道:「有些事你知道,有些事师父没说过。你知道的那些――」司倚真接口道:「师父少年时的私情私事,我自是不敢多猜。只是真儿不懂,师父对上司义气深重,他怎地还要追杀你?你是被他逼到离开西旌的,是不是?」在她心中,素未谋面的李继徽不过是个北方的军头,纵是康浩陵的义父,对她而言也毫无地位。这李继徽九成是为了兔死狗烹,要捉拿师父,才迫得师父南下逃命。

江?摇头道:「是我自己要走的,我对不起他。从前我喊他大哥,后来我自己贪生怕死,懒xìng发作,不愿做他的手下了。我再也不是他兄弟,蛛网又是我结的,他自然要追拿我这叛走之人。」事实虽不尽然,但一口气对徒儿说出这几句话来,心头忽地一松。

司倚真被他自暴自弃之语吓了一跳,不敢回话。江?又说:「从前你还小,有些事师父不说,是怕你胡思乱想,莫要导引你上了歪路。现今你明了啦,师父不是个好人,做过...做过太多错事。我见你即将成年,明白事理,很是...

很是欣慰。」

司倚真不知道,师父说这话时,耳畔尽是边陲草原上、殷衡临终虚弱的话声:「你本xìng好,能将她教成个好人。咱俩谁也称不上好人。」自己与师父能有亲如父女的师徒之缘,尽拜此言所赐。而这一言相?与十多年的重担,只不过是殷衡要让师父打消自尽念头而已。

司倚真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掀呀掀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道:「师父不是坏人。若是换作真儿,明知是错,也要出走。」

江?失笑道:「你明白甚么?」司倚真坚定地道:「我明白的。师父不是有心辜负旧上司,你是累了,乏了。」

江?一呆,这早慧的徒儿一言道中自己当年出走的本意,他竟不知如何置答。司倚真慢慢地道:「师父十五六岁便进了西旌,二十岁掌了黑杉令,中间经过多少难事,真儿想也想不出。若然在西旌耽下去,只怕不到三十便满头白发。我知道师父本xìng并不在此,你老爱去厨房瞧厨子烧菜,读读闲书,再不然,潜心修练回空诀也好,你不爱当探子头的。」

江?霎时间百感交集。犹记自己也曾跟殷衡抱怨,在西旌当差,二十岁便生出第一根白发,不伦不类,真不知往后如何了局,还被殷衡取笑了一回。司倚真又道:「你不想离开李节帅,在西旌却好生委屈。若是真儿,最后必然依从自己的心,仍会离他而去。」

江?涩然一笑,不置可否,又伸手在司倚真头上抚了一下。司倚真与其说是他徒儿,隐隐更像是他的异姓女儿,而她的善解人意,便是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他本已不擅言词,感动之下,更说不出话来。

司倚真道:「真儿知道啦,再见到康大哥,我便求他学功夫,全了师父对那位李节帅的一点心意。我人在北霆门,不能到处乱走,但自当留意寻访康大哥的下落。若是见不到呢?」江?道:「这也不用忙,慢慢等待时机便是。来rì若有缘,我也想再见见他,你传口诀总有不足之处,他也需我的指点。嗯,我见过他两次,一次在成都,你在一旁。」司倚真大奇:「怎地还有一次,我却不知?」

江?微笑道:「那时你又没还生出来。他却已能喊我叔叔啦,我连他的父母亲一起见了。」

司倚真叫道:「师父,你还瞒了我多少事!」江?一时口快,说了便懊悔了,只得照实道:「不是要瞒你。先前他说姓杨,我也说不准他是不是那孩子。后来你一说他的真姓名,我岂有想不起来之理?」司倚真道:「我却没听他说起过爹娘。」

此事涉及司倚真的身世,偏生康靓风、司远曦昔年那段恩怨,是非难明,正是江?不愿直言、要司倚真自行查证的,他略一迟疑,道:「他父亲早已过世。母亲下落不明,我隐居后不能出外寻访,与他父母也称不上有交情,便没在这事上费心。他既没提起过母亲,或许在他幼小之时,他母亲也已撒手人寰,是以他记不得了。这事我也弄不明白,你别跟他说,惹他烦恼。」

司倚真忍不住央求:「师父你便全交待了罢。康大哥的爹娘也是西旌之人么?」她想,南霄门供养西旌,康浩陵的父母又极有可能是南霄门人,然则师父见过他父母,那是理所当然。江?却道:「不是。都说了我也不清楚,人家家里的事,你问来做甚么?」

师父有意撇清,司倚真岂会听不出来?却知师父的脾xìng,他要撇清,自己无论怎么绕弯儿套问,也是问不出来。噘了噘嘴,瞪了师父一眼。

江?侧过头,将复杂思虑藏过,心想:「我见到你康大哥父母那时,正是你父母与康靓风同门反脸之rì,也正是他三人惨死火冢场的时候。这等惨变,即使我愿意对你交待,也寻不着一个适当的说法。我是局外人,怎么说都不对,帮康靓风夫妇说话也不行,帮你爹娘,又不妥当,这事只能让你自己去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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