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五年前中秋夜的情景历历在目,江?念头纷杂,司倚真自然一无所知,二人也没再细谈下去。至少,她知道了师父自认对不住旧主,毕生自咎,为了在乱世中保全李继徽的xìng命,不惜将独门神功传给一名毫无师徒之份的南霄门人。这神功她自己在北霆门仍是暗暗修习,但知自己是女子,将来终究没法将功夫传下去,而康浩陵不拜师,也不能替师父收徒孙,想到此处,忙道:「师父,你就收个男徒儿罢,康大哥不能作你弟子,我又是女孩儿......」
江?微笑道:「回空诀是我家传之学。我没机会拜见先父,却因缘巧合,仍是学到了。你便像是我的孩子,往后替我将回空诀传下去,你是男是女,有甚么分别?」司倚真突然结巴:「可我...可我将来...」她想说「若是嫁人了呢」,却出不了口。
江?鉴貌辨sè,知她尴尬,温然笑道:「师父自当替你寻一户最疼你的好人家,你这样的xìng儿,出嫁了也得zì yóu自在才行哪。你将来的夫婿若是不让你收徒,嗯,这个...师父有办法让他听你话,这个...回空诀可不是摆着好看的。」
司倚真险些哈哈大笑,又害羞忍住。师父这话是说,自己将来嫁的人要是看轻了自己,不让她像男子一般收徒传艺,师父一定替自己出头。师父为人温谨,怎知一想到女徒要被人欺负,竟说出要以武力威吓对方的允诺来。那rì的师徒密谈,便在师父那慈父般的允诺、与她的闺秀旖旎情怀中结束。
这时司倚真在北霆门女弟子寝室,独坐窗前,想到此处,脸上又羞红起来:「怎地想来想去,又想到这上头了?」
她执笔踌躇,直到月光从窗前移开,深怕师姐前来训话,才一鼓作气地将康浩陵入监之事交待了,毕竟没写康浩陵对她表白情意的那一段。末了,依着她给侍桐写信的惯例,在信末加了一个故事。
她在家中之时,便经常将闲书上的故事说给侍桐听。侍桐识字远不及她多,总怔怔听着。无数轶闻掌故,都是从江?书房里的稗志野史瞧来的。这等怪力乱神事,江?聘来的女先生可没教她,江?自己更不会提,是她贪新鲜,偷读了师父收藏的传奇。入了北霆门后,她怕侍桐无聊,每封家信总是加上一两个前人笔记故事,好让侍桐有个长rì遣怀的凭藉。侍桐是下人,不该僭越回信,只求得知她在北霆门中平安顺遂,便已满足。司倚真仍是开开心心,一个一个故事写下去。
这回,她写的又是师父所藏稗志的异闻:
传闻前朝有人结识了一位能断祸福的方士。那方士临别之时,说道有件礼物要送他,令他在厅上掘地为池,而后拿着笔墨对池水画了一通。那人凑近去看,初看池水浑浑浊浊,过了两rì,拿绢布一拓印,竟显出了怪石山水等诸般景物,直如有人在绢布上jīng心作画!不管那人怎么追问,那方士总说,这技艺也没甚么,不过就是令墨汁并不沉降的小小技能而已。
这则记事到此而止,不曾解谜,只留与旁人无限想像。
司倚真那时看到了这故事,登时联想到师父指点过自己的剑术,那是师父昔rì曾经由同伴处学来,招式不很全,名目正是「画水」。她很想去问师父,画水剑学全了也是这样神乎其技么?然而这故事是偷瞧师父的闲书才看来的,一问之下,偷进书房之事岂不闹穿,只好忍住。
――她怎么也料想不到,来年chūn夏之交,她破天荒收到了复信,那回信揭开了这则轶事背后的武林秘辛,对康浩陵受囚大表关切,写信之人更将营救之事全揽到了身上。这一连串意外,已是后话。
*
康浩陵一番冲动表白,令司倚真陷入似忧又喜的惶恐,然而他没有太多时候沉浸于温柔之念,因为他在旦夕楼黑牢中迎来的,是从所未闻的剑术秘理。
从所未闻,因为他师父??恐怕亦所知不全。冷云痴自然是知道的,却未曾传授给黎绍之等一干弟子。
这rì黎绍之又偷偷前来送饭。他几次三番在看守旦夕楼的同门师弟身上使麻药,不免良心不安,虽未被识破,却不免自愧自责,直至对故人之子的挂念打败心中愧疚、占了上风,才又再骂着自己,摸到灶下去做饭,然后躲躲闪闪地往旦夕楼而来。
此番重来,想康浩陵或许饥饿过度、早因暴食酒肉而撑死,踏上旦夕楼的梯级时,心焦不已。一打开牢门,依稀看见康浩陵伏在地下。
他微微一惊,急忙掩上牢门,走近几步,低声说:「喂,饭来了。」
黑暗中一无应声,黎绍之连康浩陵的呼吸声也听不见,心中更惊。他这回来得仓促,并未带灯,便放下食盆,打着了火。
火光一现之下,在一团黑的牢房中清楚映出了他的身形。猛然间脚镣铁炼之声大响,同时有一阵极快的风息掠过他面门,朝他右太阳穴?去。
对方对准致命大穴来攻,哪能再管这是故人之子或是谁人?黎绍之伸手急格,火摺子被抛了起来,黎绍之左手随而抬起,虚晃护住面门与胸口,右手一格落空,立即翻yīn掌急甩出去,要等触到敌人头脸身体,再行握拳发劲。
这一下自然并非列雾刀,而是北霆门徒手武术之一的「推空掌」。空手搏击之外,亦能在一手使动列雾刀时作为空手辅助招式。他听声辨位的本事普通,但因武艺甚高、自然而然感应敌人方位,知道这一下应能在对方袭击自己之手变招之前,先击中对方头脸。
谁知下方风声又起,对方另一手有如刀招,直取自己下腹。黎绍之左手下沉要去挡这一招,这时火摺子升到空中尽处,开始落下,黑暗中一点微光也能照亮许多事物,黎绍之看见对方攻向自己下腹那一只手臂突然并指如刃,直直向上,挑向自己下颚。这一下竟与本门的一招「老松指天」十足神似!
黎绍之心中一愕,右手继续前击,却让对方回手挡开了。对方由下而上那一「刀」则来势不歇,本门列雾刀使到这一招时,轻则劈入敌人下颚骨骼,若是让冷云痴或师姑风渺月使了出来,敌人恐怕当场飞起,而头颅被猛烈的重手上抬,颈骨亦可能断折。
细微火光之中看得清楚,偷袭自己这人,不是康浩陵又是谁?他一个南霄门人,何以陡然使出形似本门刀招的徒手招式?
黎绍之当然没有花费时间边打边思索,身体反击较脑中所想快了好几倍,方才攻敌的右手急速缩回,虚握着拳头,此时要点不在拳掌而是前臂,他的右前臂便和对方一样呈现兵刃样态,朝对方往上削的手臂猛砍而下。
黎绍之的外功较康浩陵强多了,肌肉也是强大许多,二人手臂有如两柄刀一般成十字形砰然相交,黎绍之感到对方手臂被自己强压下去,沉了一沉。紧接着那手臂斜斜溜开,顺着自己手臂挥到左侧外门,突然回向,砍向自己左颈。若与本门刀法比对,这与另一招「苍龙回头」,又是十分相仿!自己便曾在「弥确巷」对康浩陵使出这一招来。
他知道此招辅以腰腿的螺旋劲力,康浩陵若当真使出此招,必然要向右侧旋转。又知康浩陵戴着脚镣,转动不便。于是以右腿为轴,身子急转一圈,顺势跃后避开康浩陵手臂的横砍,一转过身来,左脚就向康浩陵胸前踹去。这一踹带了方才转动的偏劲,要令康浩陵向右倾跌,想他被脚镣所绊,多半会摔倒。
康浩陵为他踹中胸膛,身子果然剧烈晃动,但康浩陵哼了一声,仰身以求平衡,竟硬是定住了身体,接着藉由上身往前打直之势,一手捏着剑诀,迳向他喉间刺出。
黎绍之手上挡格还击,忍不住低声喝骂:「他nǎinǎi的,总算使出驰星剑来了!」原来康浩陵这一刺是正宗流星式剑招。黎绍之虽不知招名,但看这剑意,也知道是驰星剑的招数。
康浩陵一言不发,一口气不停猛攻,时而驰星剑,时而似是而非的列雾刀,黎绍之越斗越是错愕。两人的手臂一次次如刀剑般相交相抗,力道猛于一般徒手打斗,各自都已落下了不知多少瘀青。
要知康浩陵在狱中饱经折腾,又被脚镣牵绊,再怎样也不能与「北霆门奥支刀法第一」打这么久。但饱含列雾刀意的招式层出不穷,有些和既有刀招差相彷佛,有些看似胡打,却有着列雾刀的理路,二人的相斗才因此拖了又拖。黎绍之若要一举将康浩陵击倒,倒也不难,只是他越打越好奇:难道这小子在狱中发疯,通了甚么神念,竟然列雾刀上身?
忽然二人都嗅到空气中一阵焦味,接着亮光逐渐转强,二人同时低头一看,那火摺子早已落在地下,烧着了茅草,又烧着了司倚真送来那条冬被的一角。
黎绍之心中暗骂这人不知发甚么疯,正要伸足踏熄那小小火焰,康浩陵斜身拖曳脚镣,铁炼压上了火焰,便将冬被上的火压灭了,却没灭去茅草上的火。
黎绍之骂道:「灭火灭得太也差劲。」抢上去踏灭了火。牢中又变得一片漆黑。
康浩陵身体毕竟略嫌虚弱,还没打到尽兴,并不分心答话,突然抬腿向黎绍之左胯疾踢,要以脚镣的重量助势。黎绍之心想这小子毕竟经验不足,伸腿一拦,并不迎向康浩陵踢来的一脚,对准那条铁炼,轻巧一勾。
康浩陵眼看就要跌倒,身子已经扑低,左手却猛地斩出,掌缘重重斩中黎绍之大腿,接着终于被脚炼绊倒。这一摔还带翻了食盆,食物纷纷滚落在茅草烧成的黑灰之中。
而这一斩,与列雾刀法中一路「腾渊刀」的形意,仍是十分相像。虽然方位不同,但起招时神出鬼没、结束时刚猛浑厚的意态,正彻底是「腾渊刀」的要领。
适才康浩陵先后使出形似「老松指天」、「苍龙回头」二招,亦皆是「腾渊刀」的招数。若说此人那两招是从自己这里偷学了去,还有可能,这第三招自己无论如何没对他使过,更从未想过要徒手去使!
黎绍之怕康浩陵又发癫攻他,轻提右足伸出,说道:「我脚已经悬在你头顶百会穴上方,你再乱动,我一脚将你踢成白痴。」
康浩陵坐倒在地,尚未飘散的茅草焦烟一阵阵熏着他鼻子,他只「唔」了一声,并不回答,因为他心中三分欢跃、三分担忧、又有四分迷惘:「我真的能使列雾刀!这是为甚么?而黎绍之方才三度挡我攻势,怎地那么像驰星剑!」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