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心中烦乱,手上不自觉又依着李继徽所教的法子在地下涂画方圆。地面茅草在他俩打斗时被烧去了一大把。这牢房只靠墙隙透气,还留着刺鼻烟熏气息,那些茅草灰和焦土被他拨动,便散了开去。康浩陵一手遮着鼻子,拂去灰土,手指划动间,摸到地下凹凸不平,犹似阳刻着甚么字样。
牢房土地凹凸不平,原本再寻常不过,而此处不知关过多少囚犯,犯人们百无聊赖,以脚镣之类物事在地下乱刻,甚至刻上甚么遗言,都无甚稀奇。然而他手上感觉有异,这些图样似是方正整齐,又是浮凸而起,绝非随手可以划成。而茅草之下的地面,显然并非泥土,而是冰凉金属,更有大片粗糙之物散布,彷佛是表面锈蚀。soudu.org
康浩陵心念一动,依稀记得黎绍之离去时心事重重,以致忘了收去火刀火石等物,连忙在身旁摸索,果然摸到了打火用具。打起火来,烧着火摺,便去照亮那一片图案。
火摺拿在手中,转眼即灭。康浩陵一时不觉,指尖被烫了一下。只这短短的一霎明亮,他已见到地下确然浮刻着文字。
那地面是泛着锈痕的青铜,书体是当时惯见的正楷,一行行文字不像是武技秘诀之类,倒像是抒怀写景的文章。无论是甚么,决不是犯人待死的怨愤之作。在金属表面浮刻,更绝非手指或镣铐能够办到。
康浩陵好奇难以抑制,抓起一堆茅草,便将茅草束成火把之形,将之点燃,也不管这样做会令牢中更加郁闷。这一来眼前大亮,眼睛甚是刺痛,半睁半闭之间清楚看见,这哪里是犯人遗言,又哪是武林秘诀,「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这是小时候李继徽便教他读过的「滕王阁序」!
北霆门的大狱重地,何以刻着上代文豪的名作?北霆门向来没听说出过甚么风雅人物,前人在监牢里的金属地板上,大费周章刻这么一篇文,是甚么名堂?
康浩陵知道茅草再烧下去,牢房通风甚慢,终会令自己窒息昏迷,于是加紧拨开茅草与泥土,令通篇文字显露出来。火光之下,半分不错,这只是篇传诵已久的「滕王阁序」。他从头看到尾,又跳读、倒读,也没发现有何玄机。口中喃喃而念,又去寻其他文字。牢房十分狭小,不多时已看到了对面墙根地下的文字。「火把」已经烧了一半,牢中越来越翳闷。
正在此时,他第三次念到了文章首段:「...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彩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
「雄州雾列,俊彩星驰!文章里嵌了北霆门和南霄门武学的名称,当年...当年创建刀法和剑法的前辈,各是甚么人?为甚么要用这对句来命名?难道两派渊源...难道刀剑互通,并非我一人的妄念?......」
他迷惘和惶恐交集,而眼中见到,对面墙根地下刻着的,不再是「滕王阁序」,是这么几行:
「rì月互逐,旦夕相生,宇宙至理也。而今刀剑分途,至理湮灭,同根相斫。南霄、北霆后人到此,当知百年昏昧之不可挽矣。」
字句极是浅白,想来是武人前辈所书,康浩陵自是一看即明。「他说两派本是一家,就像白昼与夜晚相互接续一样。刀剑分途是件笨事,而且积重百年,已然难以挽回......」牢房下的青铜地面刻了这些文字,再没有余位,怎么找也找不出甚么功诀了,「秘诀肯定是有过的,只是...只是世上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黎绍之在耳畔的告诫之声响了起来:「本门先祖当年起这一个名字,将那些私通南霄门、意yù刀剑双修的叛徒囚在此处,是要他们临刑前...」临刑前如何?
――临刑前或有机缘,无意中摸索到这篇文字,知道两派武学不但系出同源,更以对句「列雾」、「驰星」为名,作为刀法和剑法的宗旨,这同根之意,再也明白不过。然而犯人旋即便要被火冢之刑处死,在那之前,多半还要上点虐刑,整得他们说不出秘密来。黎绍之也是这么说的。
这是告诉意图刀剑双修的死囚们:你们没有料错,刀剑原本可以双修,只是两派已经分途,这个大秘密不能揭破,所以才要你们死!
黎绍之不知何故,对这大秘密清楚得很,更知这篇文字刻在此牢之中,只不知为何,并没因此而身入火冢。「这个秘密,师父从来不说,封师兄、史师兄、叶师兄那些师哥们,知不知道呢?......黎绍之以为我是摸到了这篇秘密,才会打出那样刀不刀、剑不剑的招式来,才会拿他试剑。他怕我泄漏秘密,招致杀身之祸,所以要我及早回头。」
「我怎能回头?倘若这才是两派武学的正道,我怎能回头?然而这...这真的是正道么?如果引入列雾刀的意旨,才是驰星剑的本源,这...这能不能算是正道?」
「作这几行字的人说,刀剑分途不对,然则当年刀剑是不分家的,这怎么能够?...岂难道当年根本没有刀和剑的分别?那又是甚么奇门兵刃?又或是刀剑同使?甚至...甚至不用兵刃,或者,甚么兵刃都能使?」
――自己兵刃被缴去了,信手使出来的「无剑之剑」与「无刀之刀」,难道正合前人创制这套武学的本意!
*
牢中不知时rì,牢外小镇的恒安驿馆,却是暗cháo汹涌间别有一番异样宁静。那rì,殷迟担忧康浩陵安危,夺去了侍桐手中的几封信札,转身便去,虽然伤了侍桐之心,却由此看到司倚真所写康浩陵入狱消息,也读到了司倚真在信末给侍桐写的传说故事。
故事一入眼帘,殷迟在客房中差点呼叫出声:此事更能有何种说法?分明是擅使画水剑的剑士,在前朝携此绝技偶现人世的事迹!此事载于笔记书中,不知情者看来甚奇,以为那方士有何法术,但看在殷迟眼中,却是再熟悉不过:那位方士提笔蘸墨在水中疾画,三数rì后,墨汁徐徐扩散,终成山水人物之形,岂不正是画水快剑的习练法门?殷迟自己,便曾在天留门山腹中探索此道,虽然冯宿雪那时分心于断霞池与丹药房的隐忧,仅以言语启发,但这等水中疾画的根本要旨,殷迟一看便知,绝对错不了。
「原来高明的画水剑也不是从没在江湖上露过面。阿娘、阿爹,和我的大仇人,都从姨婆那儿学来一些。我还道高深画水剑一向深藏天留门地底城,其实早在天留门创建之前,已有人仗此术行走江湖了。啊,是了,那天我劫谱出走,剑房的姜垣说甚么来?」
剑房之中,看守人姜垣曾说,画水剑术源远流长,比天留门还早问世,创制已过百年,不断触发增补,那么此等水中作画的练剑法子,确然可能在前朝盛时便已创出。而那位不具名的方士,或许正是增补画水剑的诸位前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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