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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判》第18章 怨恨嗔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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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如水,月上梢头,三两星子垂挂。

海风将水产特有的腥味和惊涛拍浪的声音一起送来。

东莱县的百姓大多闭门准备休息,街上至于三两脚步匆匆的行人,更夫敲着锣鼓,悠远的声音也顺着风传到各家各户。

常溪暮和白鹭飞披着夜色从巷子口走出,发觉更夫路过时又躲回去,两两相望。

常溪暮分明瞧见,白鹭飞那双深色的瞳仁里跃起了火花,被这寒风一吹,愈燃愈旺,几欲飞出来,落在这家家户户,照亮他们本该无忧的梦。

此子的样貌和性情一般,眸正神清,天庭饱满,是大富大贵之相,奈何虎目下垂,精神不济,生平多会遭遇不幸。然,此子在怒火中烧时,虎目熠熠生辉,衬得天庭黯然。

“我虽猜测出一二,”乍出声,常溪暮才觉自己并非所料般冷静,沙哑的声音已被寒风扯得支离破碎,“仍未料真相是这般。”

人活于世,有七情六欲,逃脱不了怨恨嗔痴。他只当东莱县县令小肚心肠,虽愤愤雁留痕逃避般的做法,也认可这是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非上上策。

被认作小气量的县令私下派人于城西劫走孩童,雁行堂等人识破奸计不敢救出孩童。

这便是那贼人不索要赎金不肯放人的缘由,亦是那无辜百姓只上门哭诉一次的缘由,亦是来往东莱侠士无数却无人救出孩童的因由。

“也许,”像是安抚自己,亦是安抚白鹭飞,常溪暮哑着声音,“山上那群人并未苛待那些孩童,县令…”

“县令个屁!”

白鹭飞忍不住爆了粗口,他那裂开的声音惊飞了巷尾槐树上的鸟儿。

鸟儿沐浴着夜色展翅离开,俯瞰偌大的东莱时,亦觉那光明不似光明,黑暗不似黑暗。

“你没听到雁留痕怎么说吗?”

白鹭飞再也不会将那位人前豪爽心善的雁留痕当做是英雄豪杰了。他犹记数日前初见雁留痕时,此子的豪迈和心尖的震撼向往。那一日,他几乎全程含着殷羡看着雁留痕来往于各大侠士之间,习着他的举动,拿捏着言谈的腔调。

习皮未习骨。

好在未曾习骨。

“为了逼迫官府早日结束这种无能的对峙,他居然偷偷让另外一批人截下了送上山上的粮食,那些假贼人便罢,他们是罪有应得,可那些孩童,那些不知情的百姓们…”

白鹭飞气到言语哽咽,声声抽泣像是将这个少年才酝酿出的江湖气节淬成了怨恨。十五年来,他被圈养在凤翔府鲲鹏派,一朝出行,满腔义气和那城西山头的呜咽化在一起。

他狠狠的抹了抹眼角,瞪大眼瞧着好似无动于衷的常溪暮。

这是他的结拜兄弟,不知门派,未知师承,简单的名字和模糊的去向,外加那好看的皮囊和不曾探寻到的功夫底限,便是常溪暮的全部。

此人的过去,此人此刻的心境。

他朝着地面啐了一口。

“常溪暮,你是怎么想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被那熟悉的三个字惊动,薄薄的眼皮掀起来,是雏鸟无力的展翅。少年所有的情绪都冲向眼尾,酿成了淡淡的红色,为这乍暖还寒的东莱带来了两片桃花。

同样凉薄的嘴唇掀动着,灌入了海腥味的寒风,入了五脏六腑,和那攀岩在四肢上的愤慨簇拥在一起。

“我能怎么想?”

沙哑的声音压抑到极致时拖曳出了猛兽的嘶吼。师父的谆谆教诲此刻成了夜色黯然的一笔,他的豪情和愤懑,他的怒意和心痛,将理智吞噬得一干二净。

木剑出鞘时好似鸟鸣,虽不如白鹭飞手中那把刀挥舞时的龙吟,却也划破了夜空,震到此刻埋伏于城西山头的几人,惊到尚且沉浸到可打击到江湖人士的县令大人。

夜色浓如墨,坠入人间时,晕染出的是凄苦的人生。

东莱县令,一朝进士,曾幻想于长安大展宏图,奈何一夕入了东莱,三年复三年,是那百姓官,也是疾苦人。

他长着瘦高个儿,好似平日里的膳食入了脑,又从吐息之间离去。官袍套在身上,好似麻袋套在竹竿上。

县令在庭院里踱步,面带兴奋,表情变换过来,甚至有那么一瞬的扭曲。月色稀薄,惨淡的落在他那张脸上。

寡淡的脸,唯独那双眼炯炯有神。

回廊上昏暗的灯光也来凑热闹,不曾暖上半分。

在他三丈远有个普通百姓装扮的男子正在汇报。

低沉的声音和府衙外的乌鸦啼叫混在了一起,是这个夜里唯一的乐曲。

“果真如此?”

“这风声定是雁行堂的人放出来的,他们沉不住气了。”

县令来回踱步,两只手从身后拿出揣在一起,拧成了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儿。

“雁留痕那个老匹夫以为这样我就会上当吗?”

狰狞的笑容入了惨淡月色好似那地狱里摇晃的鬼火,庭院里的老树光秃秃的,即便入了仲春,至今不曾抽枝,更罔论三两绿意为这死气沉沉的府衙添上几分生气。

“这个时候才来恭维我,故意让那些人上门哭诉,真当我傻啊!”

本该用来大展宏图的才智如今在瘦弱的身体里酝酿着阴谋诡计。

“继续按计划行动,放信号弹,如果再有孩童路过,依旧劫走,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城西是那老匹夫的地盘,事情越严重,老匹夫要担的责越重!”

“可是,”那寻常打扮的男子压低了声音,“属下数次派人送粮食上山,都被流民劫走,山上怕是…”

“无妨,”县令一半身子在黑暗中,表情也晦暗,那男子抬头看了眼,发觉那亮得吓人的眸子里都是癫狂,又匆匆低下头,“山上粮食足够了,不再送了。”

“可…”

“你确定要反驳我?”

那男子只觉一道阴毒的刀刃架在了脖子上,只得僵硬的摇头。

“此外,也有传言说登州知府数日后回来,我们是否…”

“只是谣言而已,”县令于黑暗中冷笑,“就算来了也无妨,我们定能自知府来之前将雁行堂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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