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废城区是充满恶意与偷窃的地方,直到我见过更为贫瘠的灾难之下,对于眼中所见的废墟光景也不会过于担忧。
随意驱动引擎,让自己与机车跨过一条长满钢筋与锯口的沟壑,那个左右倒塌的地方看上去就像极了一处私人停车处。
想到应该没有魔物会占据这里作为领地,依次来判断是否会发生盗窃,整理衣衫。
转身,在纵身下跃之地的不远处,脚尖接触到了蘑菇和蕨类组成的结界线。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旁边长着变异浮萍的池塘中顶开薄冰,朝我走了过来。
灰绿色大熊的喉咙中发出了吞咽的声音,它正在努力将头顶的水排到身体下方,免得自己头重脚轻,但没办法,他的里面是用棉花做的。
“别过来!”
在大熊想要过来抱住我的时候,我伸手喝止了它。
“呜……”
它便伸出了那不存在的爪子,将它们对撞在一起,模拟直立宠物不开心的样子。
对待我的态度距离上一次有很大的不同,比起上次尖锐的敌意与警戒,这次的大熊像是被偶然唤醒的玩具一般尝试迎接自己的玩伴。
荒废……
看着那个浮着白沫的水塘,我突然意识到这种思维灵敏的人偶群体不应该陷入这种工作……或者是闲置状态。
突然有点于心不忍,我敞开了不再属于人类的身体,迎面拥抱了上去。
虽然被沾湿了,迎面拥抱时体温也在快速流失,但是味道却不难闻。
平生第一次闻到水体的清香,是在被冻结的死水谭中打捞自我的魔偶。
和家乡泛着污物泡沫的城市河不同,魔物的造物在这里包容了我。
大熊似乎有着担忧的情绪,他们的制造者似乎有些情况,但是寄宿在这些家伙身上的魔力还不算失控,所以至少他的身体和精神情况还很安全。
这只大熊想用他湿漉漉的爪子来抚摸我的头,但它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打算。
在零度附近保持活性的水藻缠住我的手指,湿漉漉的家伙清楚我不会闲着没事就来摆放此地,迫不及待地要将我引入倒塌魔塔的废墟
我也没做挣扎,用来温暖的魔法都没启动,随它走了进去……
看来在我离去之后不久,艾瑞伊也参与过对抗南部情况的工作环节。
用不知道从那里搞来的瓶罐提炼动物体液的精粹,这个喏姆在这里执行最边缘的危险工作,缺少防护,没有肉体的支撑。
在残缺入口出最接近阳关的地方,有使用地精的温室技术种植的纤维植物。
它们曾经长势很好,但在今天全都开始枯萎了。
艾瑞伊,快疯了。
不想在调查别人的过往,也不知道老丑的那种行径对他造成怎样的影响。
错误的链条是从贪婪的墙钉开始延展的,艾瑞伊亵渎了这里的墙壁,将陈年往物的记录品挂在同一处。
油灯已经干涸。
在居室梯子的前方,被用机械和刀刃组成的女性人偶,张开了自己的骨骼,纺织充满奇怪绳结的线。
她的身边摆放着许多毛绒玩具的肢体,没有一个是完整,旁边的箱子里摆着很多油类。
闻到了味道,原料是花生。
“咯咯咯……”
她看到了我和大熊,身体的动作才在一瞬间恢复了灵巧,先是像受惊的长脚蜘蛛一般收缩白银色的关节体,然后才放松下来,将一个个线头从其中拔出。
大熊似乎很害怕这样的景象,可能这些对于它来说好似自己的同类都被肢解过,但金属人偶实际上是在尝试创造。
这些活计可能最早就交给她来做,如今也在机械重复着。
漫无目的,无序。
我突然开始迫不及待想亲眼见证艾瑞伊的情况。
“他,有留言?”
“留言?”
人偶从染缸和针线堆中站了起来,像是不适应说话的程序了,最开始发出的音节有些暗哑。
那种内容也一下子勾起了我的机敏习惯,艾瑞伊果然发生了什么,并且从空气中徘徊着的气味来看,他肯定还生活在这里。
在我无限联想的时刻,人偶从油瓶箱中找出了一张纸片,交给了我:
“如果发现长的像是树根的矮老头睡着了,就用藏在电风扇中间的花打醒他。”
……
这是啥,抑郁症患者的求救信么?
结果就出来了,魔塔废墟里是没有电缆通过的,艾瑞伊这种老魔物又不可能自己扯一条让电磁辐射污染他的魔法,电风扇也就不存在了。
前半句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后半句……
我盯着人偶,看着她后退一步。
我向前一步,她又向后一步,还捂起胸口。
这个时候我突然注意到那组成右手形状的盖板上似乎有条不自然的缝隙,便突然拽住她的手腕,软绵绵的晃动一下,示意她把那里的机械零件打开。
结果在磁石驱动的滑槽末尾我还就真找到了一个小试管。
闻一下,只是塞子的味道对我现在而言就极其浓烈,不像薄荷油但却是比那个更刺激的气味。
叫醒人的话用这个准没错。
人偶闭合了自己的肩膀,尝试晃动,观察自己……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被艾瑞伊藏了这个玩意。
我总觉得艾瑞伊设计的这个意图有点微妙,如果不是我或者老丑在其他家伙之前发现这里的话……
艾瑞伊可能就死了……
那个喏姆沉睡在那里,身上盖着由厚厚白绒粗糙梳理而成的云状毯子。
直接掀开了它,将精粹物滴在喏姆的人中穴,然后拉住人偶的手臂不停轻怕他的脸颊。
最开始艾瑞伊只是皱皱眉头,后来越来越清醒。
然后。
“啊啊!”
他睁开了眼睛,茫然四顾却只把色眯眯的眼神放在了人偶的身上,后来才看见了我,一种持续迷失中的精神仿若欣喜若狂,按住了我的手腕。
那股劲力……
也太旺盛了。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老丑呢?南部的感染情况怎么样!”
“很好,人类的军队介入,我也奇迹般的没有让你们损失魔力源……”
艾瑞伊似乎是察觉到我了解到太多了,皱了皱眉头。
同时,他说话的嗓音很沙哑,同时也极力做出吞咽的努力,这若要是喉咙间有哪处粘膜感受到干涩难忍,我也得想办法提醒一下人偶们,注意一下艾瑞伊陷入的睡眠魔法,要让他们帮助房间保持湿度。
“反正一切稳定,要说是惨绝人寰的时期也是爆发的最开始……”我摆摆手,赶走一些会让人生厌的表情:“经历了太多,已经过去了,很抱歉打扰到你的长眠,但我来找你是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原本以为艾瑞伊会继续露出酝酿小心眼的样子,但是他却完全与我想象中的那般情况反着来,他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露出一丝积极的样子,让我游离在思弦上的神经暂时脱离了。
“啊……只是想请你。”
“嗯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没事吧?”
他接着转身剧烈的咳嗽,我从衣兜中递出脂类最良好的肉罐头,老诺姆也不含糊,转身就将它抽走。
“我没事……咳。”
他一边收回咽喉的病态,一边拿过人偶递来的茶杯:
“请我什么。”
“老丑上次请你制作的那种魔法指示物……”
我一边说着,一边取出我需要让魔术嗅闻的东西。
“嗯……”
他这时候已经从矮脚桌上摸出了老花镜,架在看起来软塌塌的鼻梁上。
“嗯?”
直到他看清了刀鞘的形状,不由得发出了疑惑的叹声。
“这个东西可了不得,嗯——要是随意安排的话,恐怕我会遭遇危险,年轻人,上面的手指印是怎么回事?”
艾瑞伊虽然戴着老花镜,但他还是要坚持透过镜框和眼眶中的夹隙来看着我。
对于注视的诸多选择来说,这当然是个不讨喜的行为,但有些仪式魔法师在面对小孩子时都会做出这种样子,久而久之,他们就变成了“人缘不好”和“有求必应”的魔物。
艾瑞伊和他们有点像,但更多的,他这种行为来源于一种排斥外界的本能,一种督促自我的负罪感。
“这个啊,是有家伙帮我从暗精灵那里抢过来的,那个指印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应该构不成大碍。”
我胡诌,关于树霓云的身份我不能随便就透露。
“啊……可以可以,帮了大忙了。”
然而他却在那边兴奋地嘀咕着,转变剧烈的程度不亚于老丑在心情不好时突然对一堆零件笑开了花。
“那个……怎么了嘛?”
“如果是抢夺而来,或者是被破坏过,魔术就完全有压缩风险的可行之处了,年轻人我跟你说哦……”
老花镜横了过来,被放大的眉目让我得以窥见艾瑞伊年轻时的样子,那种长相好像并不会令我讨厌。
“……很多魔物的传家宝,之所以多出很多华而不实的装饰,就是为了防止我这种老人精瞎拿别人家的东西搞一些奇怪的法术,但如果干扰者和施术者不一,那这种事情就可以完全忽略考虑了,对我来说这种情况可是相当少见,毕竟别人都想让我认真做事,斤斤计较,那会破坏这些重要的信物呢?”
“那……”
我突然产生了一些担忧,只是本能的提醒自己艾瑞伊会在传递信息的时候采取掩盖措施:
“干扰过物件的人不会有什么事……”
“不会不会……”
他已经开始拿着药液对银制品操作。
“不过……反而会让术式变得比较复杂,唉,你在废城有地方住么?可以和我的孩子们睡在一起啊。”
他稍微侧一下身影,人偶摆着笑容端上了果脯和点心。
釉质下的色泽像是被果酱和奶油装点了一样,总感觉有点恶趣味。
虽然明白这是艾瑞伊的好心,但我在听说他的计划之后还是打算拒绝。
“不了……”
平心静气,没有任何一丝厌烦的意味。
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更加珍视的人……这是对他的残酷。
“这样啊,等一天,一天就够了。”
他依旧是笑眯眯的,比起刚睡醒的时候好转了许多,语气听上去也还是兴奋的样子。
“好的,我走了。”
紧接着就绕开人偶的阻拦打算离开,那样急促的脚步反而在尽头停滞。
“对不起。”
关于这声道歉,并没有人回答我。
只有继续在道口迎接我的潮湿大熊吸收了我的情感,一路上似乎想对我传达某些意思,但最终还没有顺利地表达出来。
发动摩托的时候,我看到大熊坐在了栅栏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摇摇昏睡,再度跌入那个池塘中。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继续驱车赶往北向的地方。
——
回到了魔塔镇,那个收养我的单位。
引擎的声音有点吵闹,在我驶过的街道中来回反射,积累,放大。
本以为警社中总会有人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我,结果也并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我都快忘了,他们天天生活在镇区里,怕是不会觉得这种声音会与他们产生关联。
所以我只能接近鹤羽晴阳的办公室,扣响那个最厚实的门。
一点也没有将要重逢的喜悦,在牵挂其他部分时的神经不会对这些东西敏感。
脸皮被冷风凝固,也不想做出半点修饰。
在清脆的余响过后,一点嘈杂的踢踏声从房间内传了出来,然后才有了回应。
“请进。”
塔麦斑娜的声音,不知道社长在不在,也许我该去后窗通过缝隙看看。
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咚咚咚。”
像是定时机器一般,又将门扉扣响了。
“谁呀。”
塔麦斑娜终于走到了门前,猫眼的散射中也并未见到靠近的东西。
她就很平常的敞开了那扇铁质的隔阂。
在看到我的时候,面颊松弛下来,猛然抱了上来。
机械的摇篮,分不清那些略带陌生的滋味,不知道那些表达的感情是真是假。
塔麦斑娜用感情撼动着我的身体,我也只是随她机械的运作着,我的肩膀被当成下巴的垫子,接触的地方感受到室内生养温润的体感。
“回来干什么。”
她抬起头,看向我身后的地方,没有让我看见她的表情,只是淡淡说着。
“芳芬雅没回来……我想找人帮我。”
“先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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