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到几乎透明的手指轻轻将鸢怜深埋在颈窝里的小脑袋抬起,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他说,“饿了吧?我买了一点吃的。”
“瑾曦,小海豹死了。”忽略他的话,鸢怜低下头,红肿的眼,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知道。”瑾曦拉过鸢怜柔软的小手,“可这不是你能改变的事情。”
“可我是大夫!我学了十几年的医术!”鸢怜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点点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却只能看着它在我的眼前挣扎痛苦的死去,什么也做不了,瑾曦,我什么也做不了!假如师傅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
“不,你做得够好了。至少,拥有了你的陪伴,它才没有孤独的死去。”瑾曦将手里的竹简饭放到鸢怜手里,淡淡的竹子的幽香伴着饭香萦绕过鼻翼,“生死自有天命,很多时候,死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瑾曦,假如我治不好悠落的病,你会不会讨厌我,再也不对我那么好了?”鸢怜手持竹筷,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竹简内晶莹饱满的米粒,轻轻问。
“傻瓜,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悠落的病不关你的事,医好了我自会答谢你,假如医不好,那么,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能医治好她的人。”瑾曦望着很远很远的天海交接处,浅笑着回答。
“你对悠落真好!”鸢怜尝了一口竹简中精美的白粒。软软糯糯的、很好吃,却莫名地有一种苦涩的味道。“你的事办好了么?我们现在就走?”
瑾曦皱眉,总觉得她似乎误会了什么,却只是温声道,“恩,船要开了。”
“还有多久?”鸢怜急急问道。
“一刻钟不到。”瑾曦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答道。
“啊?”鸢怜听罢,三下两下扒拉过竹简中的米饭,鼓着大大的腮帮子,用力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含糊道,“泥沼么物早嗦?!”
努力吞咽下嘴里的食物,鸢怜开始拉着瑾曦狂奔起来,瑾曦刚好落了她一步,看着她长至肩际的长发纠缠着淡紫色的飘带在风中飞扬,好像一幅唯美的风景。她真的很喜欢紫色,紫眸紫巾紫衫紫纱,不过也的确很适合她,柔弱易碎得像个孩子,飘渺如同清风,明明这一刻在哭,下一秒又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她的笑总有种阳光的味道。
张张嘴,本要告诉她没必要这么着急,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她这么健忘,跑累了大概就会忘记刚才的不愉快了吧。
“哇,好大!”鸢怜挤到人群中,见船还没开,长舒了一口气,指着大船,用手比划着给瑾曦看。
港口处,是一艘约有三层楼高的巨船,木质的船壁上雕刻着许多精致的图文,甲板上站着两个人,鸢怜定睛一看,才发现竟是青城和青云,二人站在船头,用力朝瑾曦和鸢怜这边招手,“公子、公子!”
“青城、青云他们怎么先上去了啊?”鸢怜不解的问。
瑾曦却是笑而不答,执起鸢怜柔软的小手,众人都有默契地让出一条道来。
“慕公子能坐我沈家的船,真是沈某天大的福分了!”是一个看起来精明壮实的中年男子在船口接待着,身后的水手们一个个伸长脖子朝鸢怜瑾曦这边看,小声议论着面前这对金童玉女。
“不必多礼。”瑾曦微微蹙眉,温声道,他向来不喜张扬,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鸢怜,他也不喜欢别人这样议论她。
“公子!”此时青云青城也迎了上来,隔开那姓沈的当家,青云留下来与其客套,青城则是大了声招呼,领着瑾曦和鸢怜走入客房。
一共定了三间房,皆是天字号的,三间屋子在同一走廊上,青云青城同住一间,在瑾曦房间的右边,鸢怜宿在瑾曦左面,四人所在的区域放有一道隔离门,以禁止外人打扰。
鸢怜的屋子大概是特意布置过的,床铺上是紫色的纱幔,窗旁框木上细致地镶上了漂亮的紫贝,桌上有刚及腰间的小桌和各类书籍,——恩,好像都是她喜欢的。
这些,究竟是谁做的?
她第一反应是慕瑾曦,却又立即否定了,他没有这个时间,况且两人不过相处几天而已,他还没有到了解自己喜欢什么书的地步,陌祁楦也不可能,他似乎只会欺负自己!
摇摇昏昏沉沉的小脑袋,想不通就不想了吧,就当作是老天送给自己的礼物好了。
旋即走入瑾曦的屋子,还真是符合了他的性子,素雅干净,一尘不染,却完全不像自己屋子那般被完全布置过,她本还以为她是沾了他的光呢!看来也不是沈当家的特意讨好。
瑾曦见她过来了,便拉她坐到床边的木椅上,这木椅明显是特制的,表面上是一层毛茸茸的兽皮,摸起来手感很不错。
望着船底下人群闹哄哄的鱼贯而入,鸢怜不由伤感起来,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奥斯落尔,离开广崎大陆。”
瑾曦倒了一杯热茶给她暖手,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得岔开话题,“房间喜欢么?”
“恩,很好看。”鸢怜点点头,疑惑道,“是你叫人布置的?”
瑾曦摇头,“听说是一位小姐特意布置的,她说是她家公子要求的,还说你一定会喜欢,沈当家问了我的意见,我觉得无碍,便任由他们这么做了。”
“还有这等好事?”鸢怜瞪大了紫眸,“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应该给他说声谢谢的!真是好人呐!”
瑾曦见她一扫先前的阴霾,扬起久违的笑颜来,心里莫名地也跟着开心起来了,“素闻落家的鸢怜小姐擅长调香,不如在此便为瑾曦调一剂,如何?”
“瑾曦什么时候会说这种文绉绉的话了?不就是调香么,小事一桩!”鸢怜一口应下。
一旁的青城立即就应声交代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侍女送上了准备好的各色香料,——丁香、白芷、木香……
“瑾曦喜欢类型的香呢?”鸢怜问。
“你觉得适合的就好。”瑾曦摇摇头。
“恩,那就清淡一点的吧,瑾曦身上总有种干净清爽的感觉,不适合过于浓烈的香味。”鸢怜认真想了想,说道。
一边说着,将衣袖卷了两卷,露出雪白的皓腕,取出一小撮木香,细细地研磨成粉末状,又将晒干了的寒兰投入其中,一股极淡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清雅别致。
“瑾曦只要两种香搭配就够了,太多过于杂乱,反而不好。”鸢怜眼睛盯着玉盘中渐渐研磨成沙般大小的香料,介绍道。“木香性和,便于调剂,亦有安神之良效,寒兰味淡,相对比较凉薄,在炎夏之间可以给人一种清凉之感。这剂香,是我觉得最适合瑾曦的,性子凉薄却从不绝情,冷傲如同寒兰,温和又比木香。”
瑾曦听着她慢慢解释,不知何时,注意力从玉盘里转移到了她专注的脸上,微翘的睫毛颗颗分明,他忍不住去数,却又不小心沦陷在了那如深潭一般惑人,却又简单得一塌糊涂的紫眸,她总爱说他的眼清澈,却不知其实她自己的眼在是最明亮动人的,喜怒哀乐仿佛都放在眼里,一点都没办法作假。
“瑾曦,怎么了?”鸢怜侧过头,“香已经制好了,你是要放在香包里呢,还是在香炉里烧?或者用来薰香衣服?”
瑾曦一下子回过神来,有点窘迫地别过脸去,本就白皙得接近透明的脸上清晰地晕出一抹淡红,有点像一旁盛开的樱花。“没什么,我想要香包。”
“香包啊?”鸢怜想了想,把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个香包取了下来,上面歪歪扭扭地缝制着蓝天白云,“这是我小时候做的,由于学医的缘故,根本就没时间去学这种淑女的东西!虽然丑了点,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嘛。可恶,不准偷笑!”
瑾曦看着那稚嫩生疏有些破旧了的香包,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好笑道,“是谁教你做得香包,居然做成这样。”
“唔,是木柠啦,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哦!她说作为女子应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缝纫更是必不可少,一定要教我,可我总也学不会……”鸢怜有点不好意思地玩弄着手里的香包,其实她自己是觉得这是自己做得最好的一个了,至少可以看得出她是香包,“诶,你不喜欢就算了,叫侍女拿一个来吧。”言罢,便是要将手中的香包重新挂至腰间。
“既然都送给我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瑾曦止住鸢怜的动作,取过香包来,指腹轻轻在上边磨擦着,上面还带着一点点她指间残留的温暖,这香包明显是被主人使用了很久,表面比一般丝质的光滑了许多,却也仅仅如此而已,大概是材质和主人比较珍惜的缘故,时间在其上留下的痕迹很少。“谢谢你,鸢怜。我会好好珍惜的。”
“其实,你要是觉得不好看的话,我们下船后也可以再重新买一个的,唔,或者我哪天叫木柠给你做一个?”鸢怜见对方竟然没有任何怨言的接下了自己用旧了的,而且丑得没话说了的香包,一瞬间就有了点廉耻之心,好像送人东西应该送好看一点的,新一点的哈!话说她从小就是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硬塞给别人,比如她的精心栽种的海棠花开了,一定要唯枫哥哥带在身上,却从不去想一个男子,或者即便是个少年别着朵海棠也很别扭啊!
“没关系,我就喜欢这一个。”瑾曦摆弄着手中的香包,温声道。“要把这些粉末装进去么?”
“恩。”鸢怜点头,随即挡住了瑾曦的动作,“别、别碰!这东西娇贵得很,只能用勺子一点一点地舀进去,喏,就像我这样,不然会破坏香的协调性的。”
瑾曦见状,帮鸢怜撑好香包,细如灰尘,有如凝脂般柔滑的香料被鸢怜小心翼翼地装入香包里,这可是她努力了一天的成果啊,她一点点都不想浪费掉!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青云青城忙张罗着叫人把热了无数遍的饭菜端进屋中。
吃过饭,鸢怜回到房里,透过窗,极目远眺,也只是看到海面上大大小小连续不断的涟漪,还有那涟漪上倒影着的孤月,突然就想起三年前离别宴上杯中的月辉,命运弄人,如今她有家不能回,如同那水上的浮萍,要多久才是个头?
忘记是谁说过,在海上孤独将会被无限放大,现在,突然就好想娘亲父亲,好像唯枫哥哥、尘哥哥、淼姐姐,同样的月光下他们又在何处呢?是悲伤还是欢乐?假如,她还是小孩子就好了,长大什么的,真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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